望着眼前黑幽幽的铳口,孙延龄崩溃了。 谁能想到,向来以“信义”闻名的吴三桂,他这个孙儿居然连一点脸面都不要! “侄儿啊,大家都是亲戚,没必要搞成这样子,要不……你价格再开高点?” 孙延龄这句话,反而把吴世璠干懵了。 怎么死到临头了,是说这种话? 还以为临死前他会大吼一声“开枪吧,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的。 “侄儿啊,我可是绝对拥护周王的。” 孙延龄也不愧是善于经营的巧舌能簧之辈,能把孔四贞哄得团团转,的确不简单。 我说不行是我反对周王吗?不是,我是嫌弃你价格开太低了。 你吴殿下都开价了,我总得还个价吧?咱们是生意人,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道理你都懂吧? 啥!你不懂? 哦哦对,你是世孙,出身高门,买东西也不还价,不知道生意场上想赚一分钱都不容易啊。 你看,我原本是土皇帝,虽说广西这地方穷了点,但穷地方的土皇帝也是皇帝嘛。 总不能给点钱就打发了吧。 这样子,军队我不要了,统统给你,我让他们服从你命令,你再把孔四贞那娘们和我那儿子踢到云南去,滚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广西这三个府的地盘,我也不要了,都给你。 你不是要去广东么,我跟你走,等到广东后,拿一个府给我当封地就行。 广东富啊,一个府就抵得上广西四五个府的财富。 而且有我在,抚蛮军看到我没事,也不会闹乱子,你可以慢慢消化掉。 我看广州府就不错。 啥?不行?那惠州府也不错嘛,有山有水,惠州的姑娘……咳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孙延龄知道自己的水平,我就想当一堆扶不起的烂泥一样,吃喝玩乐一辈子。 侄儿,我苦啊,你以为我想管军队,谁能想到我那短命的岳父就这样全家死剩一个,我当女婿是来享福的,不是来受苦的! 你不知道啊,那些丘八是真难伺候啊,既要粮,又要饷,只是才拖他们几个月就不行。你看这群没良心的,我都给他们饭吃了,还不满足,居然还要钱,天下间怎么有这样的人! 而且我辛辛苦苦去弄钱给了他们后,他们还不把我当回事,连看都不正眼看我一眼,你说气人不? 你当我想卖官鬻爵,当我不想站着把钱挣了啊,我那是没办法啊。 还有啊,你那姑姑把我管得死死的,搞得我想找个女人都不行,你还小,不知道女人的滋味……反正你把军队带走,统统带走,还有把你姑姑也踢走,到时你再给我一个府,还有那20万两,还有我辛苦攒下来的财帛还给我,你说什么都行。 说到动情之处,更是捶胸顿足,唏嘘不已,见吴世璠没有答应,孙延龄更是直接对着亲兵下令: “把武器丢了,下马下马!” 自家王爷的反常,更是弄得亲兵们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敢把手里武器丢了。 一个亲兵颇有血气,不愿使孙延龄受此胯下之辱,大呼“大王,我等绝不受辱!愿为大王死!” 这一声呼喊,可是吓坏了在场所有人,甚至吴世璠的侍卫长林兴珠听到后,都赶紧往吴世璠身边靠近,害怕敌人突然暴起。 孙延龄也急了。 老子都不肯打了,你打个屁啊,你要害死我啊! 立马扯开喉咙嘶吼道: “孙小七,杀了他!杀了那个喊话的!” 孙部亲兵听到自家王爷竟然说出这种话,一个个更是难以置信,内心不愿相信自家的王爷为了维护外人,而杀了自己人。 孙小七没有反应过来,还在原地的呆呆不动。 孙延龄见状更急了,破口大骂: “混账玩意,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杀了他!!” 孙小七反应过来,调转马头打马过来,举起长枪,对着喊话的亲兵就是一下,直接把还在发愣的亲兵捅了个透心凉。 那名亲兵在马上倒下之时,双眼依然里充满着不可思议,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英勇行为得不到王爷的认可,反而王爷要杀了他? 亲兵带着疑惑和不甘,在疼痛中渐渐地闭上了双眼。 孙延龄如此疯狂的行为,也让他的亲兵们对他失去了期望与崇拜,纷纷把手上的武器丢到地上,跳下马匹,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等待处置。 吴军士兵更是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那么狠,连维护自己的自己人都给杀。 不仅吴军士兵没想到,连吴世璠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种突发事故。 不过,有危则有机,电光火石之间,吴世璠心中已经想好要怎么处置接下来的尴尬。 只见他没有理会孙延龄,而且轻踢马腹,走出保护圈外,随意指着三个尸体旁边的士兵说道: “你、你、你三人,把这位勇士找个地方葬了。” 三个刚刚放下武器就被指到的亲兵也是懵了懵,就听见吴世璠继续大声说道: “这是一名勇士,我不忍心让勇士曝尸荒野。” 此言一出,一时间原本感觉被抛弃的孙延龄亲兵们,心中大受感动,对吴世璠的恶意也降低了不少。 说完,转头向林兴珠吩咐,除了这三人外,其他人全部先看管起来。 随后,吴世璠又打马转向孙延龄,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的便宜姑丈,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个自己原本看不起的赘婿。 想不到啊,一个人死到临头了,居然还能镇定自若地讨价还价,而且在表示愿意投降后,遇到突发状况也不慌乱,还能创造机会,主动给吴世璠送上一张投名状! “姑丈,你是故意的,对吧?” 吴世璠忽然发现,这个外表俊秀,看起来贪财好色、软弱惧内、世人皆言“草包”的姑丈,或许没有自己印象中那么不堪,甚至得重新审视一下。 一个出身低微,毫无战功的赘婿,却能在孔四贞不支持的情况下,跟马雄、马雄镇、線国安、王永年等从战场上杀出来的定南藩人精们,斗了十几年而不倒。 明明知道自己被定南藩的骄兵悍将所轻视和排挤,却依然选择宁可得罪定南旧部,也要收编了万羊山的土寇,硬给自己抠出一支近万人的抚蛮军。 又懂得趁吴三桂起兵之势,借机除掉王永年等反对自己的人,壮大自己的实力。 为了钱财,除了不给旧兵军饷外,还把原本已经上任的大小官员们,以“地之广狭,当以金之多寡而分之”为由,硬生生地从这群官僚们身上收了一遍贿赂,来养自己的兵。 乃至在傅弘烈兴兵反吴后,孙延龄在名义上始终没有反吴。 而是因为孙马二人相攻,马雄攻打桂林几个月都没打下来后,上报吴三桂言孙延龄意欲反吴附清,吴三桂为了绝后患,才派吴世琮以“驰援广东”的名义,路过桂林来调和孙马二人矛盾,将孙延龄诱骗出来杀死的。 其实,当吴世琮出现时,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就算知道是有诈,孙延龄也只能选择相信。 从头到尾,孙延龄就是个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强援,出身贫寒、备受排挤的底层军户子弟,却被无情地卷入了已经四分五裂的定南藩高层权力争斗中来。 乃至到了吴三桂起兵反清的时期,因地盘靠近吴周、身边又有一个死忠清廷的傅弘烈,又被迫卷入周、清双方两大势力的争斗中去。 虽然孙延龄的每一步在外人看来,都是啼笑皆非; 但细细一品,这样一个出身寒微之人,却是能屈能伸、不惧耻辱,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如同墙缝里的一株小草,任你风吹雨打,仍能坚强地生存,甚至从无到有,还能在诸侯列强中谋得一丝生存机会,甚至到最后加冠王爵。 仅凭这一点,就超越绝大多数之人了。 毕竟,能被孔有德选做女婿的,又怎么会简单呢? “啊?什么有意的?” 孙延龄一脸懵逼,双眼中的清澈,完全看不出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不是胸中城府极深,就是内心纯真赤忱。 见孙延龄这个模样,吴世璠也懒得去理那么多真真假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谓的计谋只是徒增笑柄尔。 留他一命,立个牌坊,也未尝不可。 至于麻烦嘛,吴世璠倒不担心,自己比孙延龄年轻了二十岁,自信能比孙延龄活得更久。 只要有他在,就不怕孙延龄能掀起什么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