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豫州，汝南郡，平舆城。 　　 汝南太守府中，后宅的寝室门外站满了人。 　　 这些人皆是袁绍麾下部将，不过只是中级武官。 　　 寝室内，许褚伫立床榻边，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袁绍。 　　 许攸则跪在床榻边，面色悲戚，身子前倾，不时点点头。 　　 袁绍此前忧愤生病，休养半月，已经有所好转。 　　 却在此时，袁绍忽然听闻，豫州刺史王允出兵。 　　 数日后，颍川郡之事传到了汝南郡，袁绍大惊。 　　 袁绍有些了解王允，想不明白，王允为何如此。 　　 如今的颍川郡，已经不是从前的人杰地灵之地。 　　 颍川郡内士族和豪强尽灭，袁绍对此大为震惊。 　　 即使聂辽麾下的荀彧家族荀氏，郭嘉家族郭氏，也没能幸免于难。 　　 荀谌和郭图得知此事时，悲痛不已，发誓要血洗雒阳，烹杀聂辽。 　　 他们早就发觉，少帝有点儿不太对劲，很反常，根本不像个皇帝。 　　 或者说，刘协根本不像个正常人。 　　 哪有诛灭天下士族、豪强，断绝自己根基的皇帝？即使武帝和光武皇帝也从未如此。 　　 然而少帝刘协偏偏就如此做了，不仅做得绝情，而且做得非常彻底，非常残暴酷烈。 　　 无论士族，还是豪强，一律族诛。 　　 即使秦二世也没做过这种事，袁绍等人觉得刘协疯了，朝廷疯了。 　　 然而渐渐地，他们发觉事情并不简单，并非只是刘协的一意孤行。 　　 因为吕布赴任徐州牧，击败袁术，却并不急于追击袁术，反而停留徐州，抄家灭族。 　　 无独有偶，豫州刺史王允突然出兵，也在效仿聂辽故事。 　　 最重要的是，王允麾下皆是聂辽部曲，若非聂辽同意，王允怎么可能调动聂辽部曲？ 　　 少帝刘协无权无势，难道一句话就能让聂辽交出兵权吗？ 　　 袁绍不信，许攸不信，郭图和荀谌也不信，不过他们相信，聂辽肯定就是幕后真凶！ 　　 也许袁术得到传国玉玺，突然自立称帝，也与聂辽有关。 　　 吕布更是深受聂辽恩德，若非聂辽，吕布早已人头落地。 　　 至于刘表，暂时没有发现聂辽的手脚，不过刘焉早已离奇身死，刘表却活得好好的。 　　 他们不得不怀疑，刘焉突然遇刺，刘表突然出兵，王允突然屠戮颍川郡，毫无关系。 　　 这一切看似荒诞不羁，毫无逻辑，如果串联起来，聂辽…… 　　 袁绍不由怒极，区区武夫，焉敢如此欺吾！ 　　 然而他的愤怒，注定只是无能狂怒。 　　 王允清理完毕颍川郡，立刻率兵进入汝南郡，虽然兵力不多，却是典韦所部亲卫营。 　　 那个典韦乃是聂辽麾下亲兵统领，甚至给袁绍暗中送过“衣带诏”，袁绍当然记得。 　　 至于典韦所部亲卫营，袁绍并不陌生，亲卫营曾经是羽林骑中战力最强的一支部曲。 　　 袁绍没想到，典韦看似莽夫，却一直潜伏雒阳，暗中听从聂辽命令，暗中推波助澜。 　　 典韦和所部亲卫营先归灵帝，后归何进，又归董卓，再归吕布，最后竟然回归聂辽。 　　 袁绍非常痛恨典韦，他恨的不是典韦暗中潜伏雒阳，而是典韦给他送过“衣带诏”。 　　 就是那封“衣带诏”，毁了他的家，毁了他的家族，毁了他的大业，如今也毁了他。 　　 所以听闻王允和典韦率兵进入汝南郡时，袁绍立刻气得昏迷不醒，病情加重。 　　 好在许攸寻到一位名医，沛国华佗，据说医术非常高明。 　　 经过华佗诊治数日，袁绍病重稍有好转。 　　 然而昨夜，华佗突然失踪，完全找不到。 　　 今日袁绍病情再次加重，甚至开始咳血。 　　 许攸无奈，只得请几位平舆城内的医师，前来为袁绍诊治。 　　 一番诊治，数名医师竟然发现，袁绍已经中毒，毒入脏腑。 　　 许攸得知此事，立刻想起华佗，这个狗贼毒医，竟敢如此！ 　　 可他不敢告知袁绍实情，只说医师已开药，数日即可痊愈。 　　 袁绍根本不信，他虽然不太了解自己的病情，但是很了解自己的身体。 　　 他此时看人模糊，眼前经常出现重影，耳边尽是嘈杂之音，嗡嗡乱响。 　　 这明显是要凉了，根本不是数日即可痊愈，许攸狗贼，竟敢如此欺吾！ 　　 袁绍已经不再奢想，什么宏图大业，什么执掌天下，只想体面地离去。 　　 他缓缓转头，看向许攸和许褚，良久，艰难开口，“待吾死后，汝二人立刻将吾尸身送回汝阳，葬于袁氏祖地……至于吾之妻妾子女，想必聂辽不会为难，就教她们自寻出路吧……” 　　 “主公……”许攸眼中含泪，神色悲戚，欲言又止。 　　 袁绍见此，大感欣慰，没想到吾袁绍，至死还有两个忠臣，此生足矣！ 　　 “主公，攸有一言，不吐不快，聂辽狗贼，很可能会为难主公妻妾。” 　　 嗯？ 　　 袁绍脸色煞白，不言不语，喘着粗气，盯着许攸。 　　 “聂辽狗贼极其好色，据说曹孟德之妻妾，已被此贼掳入雒阳府中。” 　　 袁绍闻言，缓缓闭上双眼，心中不禁大骂聂辽，同时觉得许攸不靠谱。 　　 吾已是将死之人，汝何必如此坦言？ 　　 就不能让吾走得安心一些吗？ 　　 还是许褚最忠心啊！ 　　 袁绍睁开眼，看向许褚，开口问道：“仲康，汝可愿助吾一臂之力？” 　　 “但请主公吩咐！”许褚立刻抱拳，沉声应道。 　　 袁绍欣慰一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开口嘱咐，“劳烦仲康，护送吾之妻妾子女，前往交州避居。如此，吾心安矣……” 　　 许褚点头，抱拳应命，“但遵主公之命！” 　　 袁绍微微点头，随即闭上双眼，不再多言。 　　 许攸依然在小声哭泣，许褚依然静立不语。 　　 半晌，床榻上突然传来袁绍气若游丝之声—— 　　 “公路，吾先行一步，等着汝……” 　　 一语言罢，袁绍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头颅一歪，气绝而亡。 　　 “主公！”许攸惊呼，不由扑在袁绍身上。 　　 他真的很心痛，万万没想到，主公大业未竟，却遭此大难。 　　 突然，嘭的一声闷响，许攸顿觉头脑发懵，后脑勺非常疼。 　　 许攸伸手揉着后脑勺，好半晌，转头看向许褚，怒目而视。 　　 “大胆匹夫，何敢无礼？” 　　 许褚嗤笑出声，“许攸，若不想死，速速开城以迎王师。” 　　 许攸不由瞪大双眼，原来狗贼在吾身边！ 　　 大眼匹夫，最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