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八十三章·“旧日之眼酱.”
“不佩戴。”苏明安说。 他本以为回答就结束了,结果下一刻,系统提示再度蹦出: …… 【你真的确定不佩戴“旧日之眼”吗?】 【佩戴/不佩戴。】 …… 这一回,“不佩戴”三个字变成了血淋淋的红色,似乎在提醒他,你如果不佩戴它,会有恐怖的后果。 但苏明安心里很清楚,这东西绝对不能在身上戴着。就算有好处,他也宁愿抹去一个潜藏的隐患。 “不佩戴。”苏明安说。 下一刻,系统提示第三次蹦出: 【你真的最后决定不佩戴“旧日之眼”?】 【佩戴/不佩戴。】 …… “不佩戴”三个字已经开始扭曲,血淋淋的红像鲜血,似乎要流淌下来。字眼仿佛一对扭曲的眼睛,在阴冷地盯着他。 “不佩戴。”苏明安第三次回答,回答得极为坚定。 系统提示没有再蹦出。 苏明安顺利取下了项链,它躺在他的手掌,原本鲜活的眼珠子已经变成了静止状态,像一个普通的木质吊坠。 他盯着这枚项链,脊背发寒。 他从没有见过这么不对劲的副本,就算是白沙天堂,它的阴间之处也是肉眼可见,它的背景只局限于一个小小的学校。 但这个“旧日之世”副本,背景却极为庞大而广——从现世覆盖到楼月国,从楼月覆盖到海边的村庄。从开局到现在,世界的诡异之处隐藏在每一个角落,几乎无处不在。似乎他走到哪里,都有一双眼眸盯着他。 他攥紧手中的木质吊坠,把它放进了背包格子里。 他掀开旁边的碎砖,在废墟里试图找到朝颜的身影。但他心里清楚,如果她到现在还没有出现,那么她大概率已经死于触须拍击。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村里孤女,她根本躲不过那么迅猛的触须。 “我在这。” 身后传来空灵的声音。 苏明安回头,看见黑发的少女静静地坐在人类的血肉和骨骸之间,身上染满了血和灰尘,像刚从废墟里爬出来。 她面无表情地掀开压在她膝盖上的半具尸体,缓缓站了起来,表情很静,没有最基本的恐惧和对血腥味的厌恶。 “原来你没事。”苏明安说。 朝颜走了几步,她的胳膊和大腿都有明显的伤痕,应该是被触须刮擦到的,几根木刺和钉子扎在她的皮肤上,流淌着鲜红的血,她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步一踉跄地朝他走来,手上还拎着药篮。 她的视线微移,看向废墟之下已经死了的王老汉,以及几个村民并不完整的尸体。她能看到他们死前痛苦而疯狂的表情、他们脸上的每一道褶皱、每一条皱纹。 海风刮过,怪物早已消失,远方渐渐现出晨曦。 “他们刚刚还趾高气扬,想着明天应该怎么压榨我。”朝颜说:“不到几分钟,就被异种杀了,死得连全尸都不剩。” 她盯着这些尸体,视线一动不动,像在怜悯他们。 苏明安见她的样子,想到她刚才毫不反抗的态度,觉得她过于善良:“你对压榨你,道德绑架你的人——都抱有同情吗?” 朝颜抬头,海风吹着她捏着的紫白色牵牛花。 “生命确实如此,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朝颜的声音很静,犹如潺潺而过的溪水,在晨曦之间更为安详:“我并不憎恨任何人。我认为他们生来美丽,就像鲜花,哪怕被涂上丑恶的一面,也可以被挽回。我希望看到他们绽放时美丽的模样,即使悲观、沉重、压抑。哪怕是他们‘反人类’的一面,也会让我更加理解他们为善时难得的美丽——所以即使他们对我表达欲望和丑恶,我反而希望他们改邪归正,能被我劝服。当他们能够被救赎,这样反差的美丽,是我最动容的瞬间。” “你不感到生气吗?”苏明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观念。这已经不算是正常人类能承受的观念了。 救赎,悲悯,极端。被压迫数年都不嫉恨。 简直就像……神爱世人。 “难道被伤害后看到治愈的事,被感化就可以原谅吗?不,促使我原谅他们的,仅仅是我自己。遇到这些丑恶的事,我当然会生气,但在此之前,我希望我的生气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自我救赎。”朝颜说。 她站在晨曦之间,翠绿色的双瞳依然如艺术品般美丽,身形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但在苏明安眼中,她仿佛无比庞大。 “……”苏明安沉默了一会:“很伟大的观念,我尊重你的想法。” 他的肩头,一抹狐狸的影子若隐若现。 “怎么感觉一个小村的孤女都比我有神性。”小爱陷入反思。 “我觉得你很好。”苏明安低声敷衍。 小爱的大尾巴一摇一摇,看上去很高兴。 苏明安抬头,看向朝颜: “但你真的只是一个孤女吗?” 朝颜点了点头:“嗯。我在这里生活很多年了。” 朝颜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胸口。苏明安这才发现,她的胸口挂着一根极细的十字架。 她捏着这枚十字架,凝视着他,轻声说: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孤女。” 这一刻,她的眼神含着入骨的悲哀而孤独,像一团静谧的死火。苏明安心中一颤,移开视线。 远处的地上还趴着十几个幸存的村民,他们瑟瑟发抖地看着苏明安和朝颜。已经不像在看外来人和孤女,像在看两个怪物。 白发苍苍的村长拄着拐杖颤巍巍起身,指着苏明安: “是你!肯定是你!” “是你这个外来人引来了异种!是你引来了灾厄!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海边,从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你一来,它就出现了!” 村长挥舞手臂,又指向朝颜: “还有你!你这个孤女!一定也是你带来的灾难,是你把人救回来的!我早就觉得你一个孤女来我们村里,肯定会带来不幸,早知道,前些年就应该把你一起卖了!” 他大喊大叫,状若疯癫,已经在触须的影响下失去了理智。 朝颜闻言,问道:“原来十年前和我一起来这个村子的女孩,是被你们卖了?” 她身为孤女来到这座村庄时,已经是十年前了。那时她还有个一起玩的女孩,也是一个在饥荒中流离失所的孤女。村民们热情地接纳了她们两,结果没过几天,那个女孩就失踪了。 朝颜当年展露出了熟悉药草的才能,村民们才没有动她。原来那个女孩是被卖了。 “卖了又怎样!反正留着也没有用,还不如让我们能吃饱肚子!”村长已经状若疯癫。 朝颜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苏明安拿出了“特雷亚机械轮盘”,这东西是一个圆盘,理论上可以载两到三个人。他看了眼旁边的朝颜:“我要去参加蓬莱仙选,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朝颜看了眼仍然在大骂的村长,朝苏明安点了点头:“好。我现在也没地方可去,村里不可能再接纳我。” “你还不生气?你的朋友被他们卖了。”苏明安发现朝颜依然没有表情。 “请让我自己处理。”朝颜说:“我们走吧。” “一味的退让,会让恶人得寸进尺。”苏明安说。 “我明白的。”朝颜说:“我们走吧。” 苏明安没有多劝。他把朝颜拉上了机械轮盘,带她往京城方向飞去。 朝颜身上还在流血,苏明安给她喂了点血瓶,帮她拔了手臂上的木刺,用背包里带着的一些绷带之类的急救品帮她包扎。这种杂七杂八的东西苏明安常备,基本是第五世界的那些玩家送他的。 她的手臂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木刺、钉子、甚至还有折断的厨具,都是房屋倒塌时刺入的,伤口看着极为恐怖。苏明安帮她一根一根拔出来,留下一个个狰狞的豁口,鲜血唰啦啦往外淌,光是看着就觉得疼。 然而她却始终表情平淡,只是注视着他。 包扎好后,她就坐在轮盘上,双腿吊在轮盘外,无声地看风景。苏明安和她聊了一会她的过去,她说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孤女,过去的人生都在田野上看星空,没什么特别的。 机械轮盘的速度极快,上午七点,他们抵达京城边缘。 苏明安打算先离开游戏,等晚上蓬莱仙选快结束,他再来踢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打脸皇室,这样一举完成主线任务,很有效率。 “我要离开一会。”苏明安看着走下轮盘的朝颜。 “你要走了吗?”朝颜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苏明安说:“但是今晚,我会回来。” 朝颜望着他,什么都没问。 她的眼神很通透。在这一刻,苏明安再度想起了她刚才神性的一面。朝颜对他人的秘密似乎有十足的尊重,不会好奇他的身份,也不会问他“什么是不同时代”。 见朝颜一直不说话,苏明安选择了下线。 当苏明安离开后,朝颜转身,手指一掐。 一柄长剑出现在她的脚下,剑身通透,恍若琉璃,一看就是不凡之剑。她立于长剑之上,长风一刮,迅捷地朝原来的方向飞去。 当朝颜回到村里时,村长和村民们仍在骂骂咧咧。他们捡拾着地上破碎的尸体,商量着下次要怎么报复外来人。 然而,天空中剑光一闪,一瞬间,正在骂骂咧咧的村长和村民,立刻化作了一滩血肉。 朝颜收回剑光,双足及地。 “被异种王的触须影响过,你们今后会被渐渐异化成为怪物。我只能为你们结束痛苦。”朝颜自言自语:“原本以为你们能够悔过,没想到,你们一开始就做错了。” 这十年间,村中曾经不止一次遭遇危机,每次都是朝颜悄悄出手,杀了逼近村落的海盗和土匪。如果不是她在,这些村民早就不知道死了无数次,村民们根本不知道,这个孤女一直在悄悄保护他们的村落。 结果今天村长失去了理智,说出了当年的拐卖之事,她这才发现,原来村民在一开始就犯下过罪孽。 那她收回他们曾经被她救过的生命,理所应当。 ——救赎他们的善良,原谅他们的丑恶,持之以恒。哪怕他们再压榨她,再欺辱她,她都将他们看作迷途羔羊,试图救赎他们。 ——但一旦他们积累的丑恶超过底线,立刻放弃救赎,杀死他们。 她如同一杆血色的天平。 她沉默地注视着这些尸体,为他们收敛尸骨,铸造坟墓,献上鲜花,希望他们来世得以洗尽铅华。 “先去京郊,等他回来。”朝颜想:“现在的身份是‘小村孤女’,先保持这个身份吧。” …… 苏明安退出《楼月国》游戏,直播间热度已经高达四亿。 他打开梦巡论坛一看,一大堆人在疯狂刷屏。 【(热)第一梦巡家开直播了!附身的果然是大皇子!】 【(热)一线明星梦雅声称,自己是第一梦巡家的狂热粉丝,希望能与他共进晚餐。】 【(热)拍摄《楼月淑妃传》的王导表示,邀请第一梦巡家参与电影拍摄,将给予男一号的位置和丰厚报酬。】 【(热)广告商修美整容品牌意图邀请第一梦巡家代言,推广名牌产品护眼霜、新品贵族口红。】 …… 苏明安翻了翻自己私信,给自己留言的人已经9999999+。大v试图蹭热度,明星想和他拉关系,还有一大堆广告商想邀请他在直播中带货。他简单看了下,什么整容品牌,美食产品,治肾片,枕头……品类丰富,乱七八糟。 “即使是危险的末世,只要能减少人们的负面情绪,防止前线异种变强。联合政府依然会努力打造一个娱乐至上的世界……互联网因此成为了最好的情绪宣泄渠道。”苏明安思考片刻,摘下了梦巡头盔:“娱乐至死,哪里都是。” 今天是副本开启第二天,上午七点。他记得自己要去见一个名为“月”的教父。虽然一晚上没睡,但重伤昏迷的那三个小时应该也够了。 这时,他突然感到脖子有点沉。 低头——一枚悬挂着鲜活眼珠子的木质吊坠,安静地挂在他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