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氤氲,如雾似幻。 刘尧屏退一众侍者,四仰八叉地躺在汤池里。 他用毛巾盖住眼睛,耳边只有接引汤泉的叮咚水声,衬得这个漆黑的夜,愈发死寂。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毫无顾忌地露出颓色。 这些日子被迫跟着太子皇兄,可算让他体会到那温润外表之下的毛骨悚然。 这种感觉,如同在北疆一样提心吊胆。 “真不是人过的!” 刘尧长叹一声,整个人浸入汤池里。 等到他抬起头时,池边多了一抹红色。 头上的水顺着面颊往下流淌,隔着水帘,他目光缓缓上移,最后落在了来人的面庞之上。 他有些尴尬,却也没有无措地遮挡身躯。 他强装镇定,缓缓挪到池子边靠着,用帕子抹了一把脸:“怎么这个时候来?” 白明微见他丝毫没有惊慌失措,倒是很满意他的表现。 闻言开口回答:“臣怕殿下睡下的时候来不方便。” 刘尧睨了白明微一眼:“现在就很方便?” 白明微淡声道:“怕什么,我对殿下又没兴趣。” 刘尧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你要是对本王有兴趣,本王怕是寝食难安。” 白明微走到柱子旁,靠着柱子,双手环胸:“臣这次来找殿下,有要事相商。” 刘尧瞥了白明微一眼:“你这样子像是通知,而不是商量。” 白明微目光看向烛火,那眸底也被烛光点燃:“与其说是商量,倒不如说是请求。” 刘尧默了默,随即开口:“可是为了江北的百姓?” 白明微没有说话,权当默认。 刘尧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语气也变得极为认真: “本王知道你会来,所以才趁沐浴的间隙,屏退所有人。现下很安全,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白明微露出意外的神色。 刘尧就算不看白明微,也能感受到那沉默之中带着的诧异。 他有些不悦:“在你眼里,本王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 白明微语气平淡,声音却很有力度:“从未这样觉得,殿下多虑了。” 刘尧浸在汤池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氤氲的水汽覆在他的面上,把那丝不自然藏了起来。 他没有言语,在等白明微开口。 白明微始终靠着柱子,一动不动,身影和柱子的阴影融为一体。 她的剪影,也因此未被映在窗户之上。 她问:“殿下对江北的灾情有什么看法?” 刘尧道:“屋漏偏逢连夜雨,正所谓祸不单行。东陵尚未从与北燕的战争之中休养回来,又遇到这样的大灾,不知道要死多少百姓。” 他的话语中,透着浓浓的无力感。 可见这些日子,他没少考虑这件事。 只是越考虑,越发现自己力不从心。 所以才会发出这般无奈的感叹。 白明微神色未变,但她深知不可揠苗助长。 九殿下能为灾民考虑,已是极为难得。 短短时间,不能奢求九殿下已经拥有泽被苍生的能力。 听了刘尧的话,白明微道:“殿下说得没错,我今日的确是为了江北的百姓而来。” 刘尧抬眸:“说下去。” 白明微道:“我想请殿下,主动请缨前往江北赈灾。” 刘尧问:“理由?” 白明微掷地有声:“因为只有殿下,才能保证最大程度地救济灾民。” 刘尧有些怔忡:“本王以为,在你心里,本王只是一个废物。” 白明微很是认真:“是璞玉,是蒙尘的明珠,是砂砾中的金子,但绝对不是废物。” 刘尧沉默了好半响。 很显然,这番话给了他很大的激励。 他的唇角禁不住扬起,却还不得不抑制。 这使得他的表情,有些许滑稽。 最后,他道:“你给本王出了很大的难题。首先,本王在朝中无权无势,去赈灾的官员,未必会听本王的。他们阳奉阴违,此事便办不下去。” “其次,国库空虚,朝廷拿不出太多的银子来赈灾,且按惯例,下头的人有油水可捞,办事才会积极。这么大一笔银子,便是本王掏空家底,也填补不了空虚。” 顿了顿,水花响起。 却是他坐直了身躯,认真地看向白明微:“本王很清楚自己的斤两,这件事不是本王能解决的。” 白明微缓缓开口:“便是没有这次的天灾,江北的百姓也会因人祸遭殃。” 刘尧敏锐地察觉到问题:“什么意思?” 白明微语气忽然变得森凉:“因为江北一行,是有人给我们设的局,倘若没有下暴雨,堤坝也会被毁坏。” “那些人就是想借此事,把我们赶到江北赈灾,为难我们的同时,也在伺机除去我们。” 刘尧默默地摊开帕子,盖在自己的面上。 他像是擦什么脏东西一样,在面上擦拭半响。 最后,他把帕子随手丢在一旁:“你要本王做什么?本王可以做什么?” 可见,他对白明微的话深信不疑。 不过只是片刻,他便做出了决定。 他愿意蹚江北这趟浑水。 他虽清楚自己的实力,但也想挑战不可能完成的事。 只是因为他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 白明微道:“既然殿下已经做出选择,那么就请殿下在户部与今朝醉合作后,主动请缨前往江北赈灾。” 刘尧蹙眉:“本王知晓你的打算,与其被动让别人赶去江北,倒不如主动前往,还能博些名声。” “但要是被太子皇兄赶在前头,哪怕最后是仍旧是本王前往江北,也达不到博名声的目的。” 白明微一字一句:“此举固然有沽名钓誉的作用,但臣希望殿下本着拯救江北百姓于水火的心,前去赈灾。” 刘尧回答:“本王自然有救百姓的那份心,否则也不会明知不可行,依然决定前往江北。” 白明微道:“殿下能为百姓着想,是江北百姓的福气。” 刘尧道:“你别拍马屁,本王很不习惯。” 白明微笑道:“一字一句,皆发自臣的肺腑。” 刘尧一时默然。 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在白明微的眼底,再也看不到那抹轻蔑与不以为然。 他说:“为着你这番肺腑之言,本王也得努力才是。本王必当竭尽全力。” 白明微深深地看了刘尧一眼,露出欣慰的笑意。 “殿下莫急,赈灾不是儿戏,我们还有很多细节需要商讨。” 话音落下,外边响起了敲门声。 “殿下,奴婢给您送茶水。” 这声音? 刘尧双目一凝,连忙示意白明微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