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漩涡
一整天的时间过的很快,在周之庭意识到时,整个教室已经人去楼空,外面的天色昏暗,不知何时竟下起了瓢泼大雨,天空中唯一一点亮色飞快地被吞没在高高的楼层后。 学校的钟楼敲了七下,昭示着晚上七点的到来。 他沉默地垂下了头,在桌上看见了一把画着小黄鸭的雨伞,伞下压着的纸条上歪歪扭扭写了两行字。 周哥,我先走了,叫了你半天你一直在发呆,外面下雨了我给你留了伞,记得打伞! 是刘童留下的纸条,这个像蚂蚁搬家一样的字很有辨识度。 周之庭试图扯起嘴角,但还是失败了,他好像在听到那个消息的瞬间就失去了笑的能力。 他随便塞了两本书到书包里,关灯锁门,拿着那把与他周身气质全然不符的可爱雨伞走出了教室。 滴答、滴答。 雨幕接连不断地砸在这一小方鲜亮的黄色天地上,汇聚成一连串珠串似的雨滴从伞边滑落,溅起的水渍很快就打湿了周之庭的一截裤脚。 这种冰冷潮湿的空气他不知怎得感觉有些熟悉。 周之庭的家距离学校大概步行十五分钟,不算远的一个距离,平时但由于处在老城区,道路并不算宽,常常会因此堵车很久。 可今天有点奇怪,不过刚过了7点的样子,路上竟然空空如也,没有行人,也没有来往的车辆,空得有些吓人。 周之庭把拉链再次拉高,阻挡住侵袭而来的冷风,明明已经到了夏天,怎么会这么冷? 薄薄的校服在阴冷潮湿的空气里恍若无物,根本起不到一点保暖的作用,他只感觉自己的体温在被湿冷的风一点点带走。 忽然,周之庭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转头看向了身后,刚亮起不久的路灯下空无一人,只有他的影子默默贴在他身后。 也许是错觉吧,他怎么总感觉身后有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滴答、滴答。 雨声越来越大,豆大的雨滴砸在雨伞上,发出擂鼓一般的轰鸣,这冲击力甚至让他的手心都开始发麻。 吧嗒。 周之庭猛然回头。 “谁?!” 身后依旧是一片空空荡荡的大街,没有一个人影。 刚刚分明是有一个脚步声跟在他身后,那脚步声湿漉漉的,像是鞋里被灌满了水——又或者是有人光着脚走在街上遍布的水坑里。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目光凝固在一汪水中。 借着路灯的光芒,他看见一双苍白浮肿的脚仿佛身处在另一个镜面的世界般站在水洼里,那双脚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笨重的抬起了脚掌。 周之庭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背后瞬间被冰冷的汗打湿,他来不及过多思考,猛地回头拔腿就跑。 中学生和中老年人向来是最相信城市怪谈的,他也不例外。 一瞬间,无数段凌乱破碎的脏话从他脑中闪过,这种事情怎么会被他撞见!唯物主义的世界怎么会有鬼! 小黄鸭雨伞撑开的伞面成了周之庭奔跑时最大的阻力,他暗骂一声,飞快地收了伞,只用伞面罩住书包顶端以防书本湿透,竭力朝着家的方向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他的肺都开始抽痛起来,属于他家的那栋陈旧居民楼的轮廓终于逐渐清晰。 周之庭心中松了一口气,看着楼上熟悉的窗户里透出的温暖灯光,竟有些热泪盈眶,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朝着自己家跑去。 下一刻,一双惨白浮肿的手忽而从他身前一滩水洼中伸了出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腿。 “啊!” 周之庭只来得及大叫一声,便被拽进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水中。 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那个噩梦的记忆再次浮上心头,可这却比噩梦更加真实,那浑浊污秽的水流流过眼球时的冰冷刺痛,那挤压着肺部空气的强烈水压都真实到令他无法克制自己心中的恐惧。 为什么他会被拽到水里? 周之庭心中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绝望,他刚刚明明离回家只差一步! 他来不及思索,他肺部的空气在被不断抽离,窒息感让他眼前逐渐发黑。 周之庭用尽全力想朝着水面上游去,可连续不断奔跑了许久的腿脚早就已经力竭,肌肉已经达到极限,让他几乎每动一下就会感到钻心刻骨的酸痛感。 可是他不敢停下,只能卖力地游动着,在这无边无际的水域中做着徒劳的努力。 忽然,一双冷冰冰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猛地将他往水底拖去。 周之庭绝望地低吼着,已经濒临罢工的肺最后使他吐出了一连串小气泡,他低头望向那暗无天日的水底。 那双手青白浮肿,已经肿胀到近乎透明,可以清晰的看到皮肤下方可怖的深紫色血管,而几道古怪的伤痕顺着手臂蔓延,伤口的边缘都泡的发白。 昏暗的黑色逐渐将周之庭眼前景物包裹,他强硬地撑开已经被污浊的液体浸的刺痛的眼睛,顺着那双手看了下去,只看到了一张被水泡得五官都开始发胀模糊的脸。 下一秒,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滴、滴、滴。 周之庭在规律的机械声中逐渐恢复了意识,他瞳孔一缩,几乎像被碾压到车轮下的尖叫鸡一样发出了一声堪称刺耳的尖叫声。 他疯狂地挣扎着摆动手脚,只听一阵杂乱的声响,无数东西被他打落在地。 “之庭?” 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推开了房门,噙着热泪看向他,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已经不在那漆黑无边的水底,而是在一片雪白的病房中。 “妈?”周之庭张了张嘴,眼眶有些发烫。 韩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泪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滚落,她疾行两步到了病床前,狠狠一巴掌打在了周之庭脸上。 周之庭被打的侧过脸去,牙齿刮破了口腔里的嫩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溢满了口腔,麻木的感觉顺着脸颊传开。 “韩女士你冷静一点!别冲动!” 两个护士忙从后面冲了过来,一把架住了一边落泪一边毫不手软的韩婉,把她往病房门口带。 年纪稍长的护士不由低声劝道:“他现在才刚醒,有什么话你们父母和他好好谈,做什么忽然动手?要是真打出个好歹怎么办?还不是你们自己心疼?” 韩婉低头抹了把脸,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情绪终于稳定了些。 可周之庭却完全在状况之外,为什么他会被那个东西拽进水底,又为什么他一向性格开朗的妈妈会动手打他? “妈?我……” “我知道丁辰走了你难过,可是你别忘了你还有爸妈,还有妹妹,你到底发什么疯居然去寻死?” “……什么?”周之庭感觉自己的脖子像失去了润滑的齿轮,迟钝地转过头,迷茫地看向韩婉。 周阳也走进了病房里,他劝着护士们离开了病房,将门紧紧合上,他看向周之庭的眼神带着悲痛与无奈。 “你知道你差点就没救回来吗?” 周之庭的喉咙滚动了两下,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出口。 韩婉深吸了口气,再次擦拭掉脸上的泪痕,忍无可忍般怒瞪向他。 “你知不知道警察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欣欣直接吓昏过去了?你真是有本事啊,竟然能自己淹死自己?!要不是我亲眼看见我以为我做梦了!” “自己……淹死自己?怎么可能,我明明……” 周之庭呆滞的看着二人,昨晚的经历仿佛一张大网般网住了他,将他拖入无底的深渊,他控制不住的浑身发冷,心中满是惊恐。 他呆坐了很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是怎么淹死自己的?” 周阳掏出一根烟,抬眼又看见了墙上贴的禁止吸烟标志,默默将烟收了回去,眼中一片阴翳。 “你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看监控你是自己把脑袋埋在了路边一个水坑里,路人怎么拦都拦不住你,直到你窒息昏迷才把你的脑袋从水坑里拉出来。” “不不不不、怎么可能!我没有自杀!是有人把我拉进了一片水池里!” 周之庭大吼一声,耳边强烈的耳鸣声里似乎隐约夹杂着低低的说话声,像是有人趴在他耳边低语,他手臂上拽掉吊针的破口处缓缓流淌着血迹,可是他却感受不到这血液的温度,那股没有来由的寒冷几乎穿透他的骨髓,将他冻结成冰。 韩婉和周阳都吓了一跳,看着他的眼神悲伤又不可置信。 她没想到丁辰的死对儿子的打击这么大,她回想起监控画面里那恐怖的场景,忍不住抱紧了胳膊,似乎有丝丝缕缕的寒气将她包裹。 周阳摇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眼下一片乌青,整个人看起来仿佛老了十岁,“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如果就这么离开了,我们会有多难过。” 他揽着韩婉走出了病房,只留下了空荡荡的房间和周之庭自己。 “怎么可能……” 周之庭呆呆的坐在床上,脸色苍白,他明明记得昨天的街上空无一人,是那双惨白的手拉住了他的腿,把他拉进了那片找不到尽头的水中,差点把他淹死的,为什么在他们口中这件事就变了模样? 他自己把头埋在路边的水池里淹死自己?这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