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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玉岗与妈妈

滇沛琉璃 可达鼠 4385 2024-09-04 19:11
   我尖叫着坐起来。商主正在床边,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我颤抖的胳膊,偏头给玉岗递了个眼色。   玉岗赶忙上前:“小姐,老爷来了。喝碗补汤压压惊。”   “不是说她精神好了许多吗?怎么今天这会才醒?”   玉岗立马俯倒在地:“前几日,小姐精神挺好的……”   看把孩子吓的!我心疼玉岗,也怕父亲再不让我出门,撅嘴撒娇道:“不关旁人的事。是昨天练功累了,入夜难眠,今天才起的迟了些。父亲不会嫌我懒吧……”   见我低头作羞涩状,商主爽朗道:“怎么会!只要女儿开心,想睡到什么时候都行。只是练功不急于一时,别让自己太辛苦,知道了吗?”   “一切都听从父亲的。只是我每天好好练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奖励呀?”我一脸期待。   “女儿想要什么奖励?”   “在家里太闷了,我想自己出去转转……”话刚出口,就瞥见玉岗惊惶的眼神。   这丫头真是没见过世面,一天到晚不是害怕,就是下跪。   商主露出一丝不悦,语气淡淡地回道:“养好身子要紧,别想太多。趁热把补药喝了吧。”   我乖巧地端起碗一饮而尽:“父亲,这里面炖的是什么呀,甜甜的味道真好。而且每次喝完,都感觉周身轻松,心情愉悦,当真是好东西啊!”   商主满意地看了一眼玉岗,后者连忙恭敬道:“回小姐的话,每日补药都是我亲手熬制,里面十几味都是益气养血的珍贵药材。怕小姐难以入口,特意加了甘草和蜂蜜。”   商主轻轻抚过我的长发:“要坚持喝,才有效果,知道吗?”   商主走后,玉岗“扑通”一声跪下,吓的我一激灵。   “你干嘛?有话就说,我又不是父亲,见不得这些。”我抬抬她的胳膊,可她还是纹丝不动。   “多谢小姐救命之恩!”玉岗眼泪汪汪地说:“刚才要不是大小姐解围,不知老爷会如何处置我……”   “哪有那么夸张……”我摆摆手,示意她起身:“父亲只是严厉。规矩是规矩,不要一惊一乍,心脏都快受不了了。”   玉岗的大眼睛欲言又止。   “怎么?我爹有那么可怕吗?”我看着她。   “没有,老爷自是仁厚之人。”玉岗垂下眼,开始在房里四处找活干。   让她过来陪我说话,她只是跪在床边。没办法,我说肩膀好痛,她才坐到床头,为我轻轻按摩。   屋角点缀着几盆不知名绿植,藤蔓一般野蛮缠绕。雨林的植物尤其凸显出贪婪的生命力,就连植物的力量感也明晃晃地,仿佛这一刻不用力生存,下一刻就会被绞杀殆尽。   “玉岗,我这几天脑子一直混混沌沌,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闹了不少笑话。你能给我讲讲从前的事吗?”   “小姐想听什么?”见我不答,玉岗继续手上的动作,兀自说下去。   原来,以前的大小姐性格刁蛮古怪,平常不爱说话,动辄惩罚下人,连对商主也经常不理不睬。据玉岗说,大小姐喜静不喜动。虽说闺中少女不宜出宅子,但经常十天半个月连院子都不去一趟,整天闷在房间里。   大小姐的贴身婢女换了一个又一个,不是她不满意,就是婢女“多病”,无力服侍主子。后来商主说,小姐脾气不好可能是因为身子不爽,要选一位巫医做婢女,给小姐好好调理一番。   大小姐才见过玉岗一面,就在出游石板巷时于众目睽睽之下摔倒,后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我问道:“婢女多病,是被她……啊被我打的吧?”   “不是的……我也不清楚,那时候我还未有幸得见小姐。”玉岗转过脸,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在才发现根本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小姐开朗、善良,对下人比我待过的大户人家都好。他们一定是嫉妒小姐才那样说的。”   “说我什么?”我波澜不惊。   “说……”玉岗偷偷瞟我,好像鼓起了好大勇气:“说小姐不仁不孝,除了美貌一无是处了。”   我笑开了花,玉岗一脸震惊。   这难道不是夸奖吗?   没想到我陈若离有生之年还会被人当作花瓶。鸡汤段子怎么说的来着,果然活得够久就有希望!   年幼时这样的场景一再上演:“奶奶,我不想看书了,我不去上学,一直在家里守着你好不好?”   “孩子啊,你长的一般,又不能靠脸吃饭。再不读书,以后奶奶走了怎么办啊?”   玉岗一时无法琢磨出我意思,显得有些惊慌。“不过现在好啦。听侍卫说,小姐肯对老爷笑了,也出来走动,老爷每天在商号里乐呵呵的,不会动不动责罚下人了。”   照她的说法,大小姐以前把自己关在房里,见到商主也没个笑模样。怪不得我最近稍微撒娇卖萌,老爷就如此受用。   “既然这样,我想去府外溜达,父亲为何不允那?”   “小姐,滇国的女子出阁之前都不能随意出门走动,被人知道会说不顾廉耻,嫁不出去的!相比之下俞元城算是开放多了,有女儿十六岁生辰随父亲出门的传统。但这也只是个形式而已,就算小姐无恙也不会在外久留。”   “说起来,生辰那天到现在已经不少时日了,为何我还是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啊?”我不动声色地说。   女子立马筛糠附体:“小姐,都怪奴才学艺不精。我今天就通宵查阅古籍,改良药方。实在不行……只能通灵师傅她老人家。”   通灵?   见我的眼神锐利如鹰,玉岗更慌了,眼泪打转,凑近我耳语道:“师傅十八岁就仙通天界,我自愧不如。蒙受她老人家垂爱,在浑然归仙之前,只给了我一个独门通灵的法子,需要救命的方子还可以求助于她。”   她的意思是还能临时拉去世的师傅出来开方子?死了还要无偿加班,究竟要如何通知到啊?   “这……”玉岗一脸为难:“巫女有自己的门道,说出来恐污了小姐的耳朵。”   “你该不会是糊弄我吧?”我佯装生气。   “绝对没有!”女子急忙解释道:“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知道也无妨。不过将病情写于竹简,弦月之夜置于石板巷的一块特殊石砖,加以咒语,下一个子夜再由此处取回竹简。”   一番语毕,我浑身上下像打通经脉般清爽。   许绍说的没错,石板巷下某一段是中空的。更准确地说,是有人在这里挖了个密室,可供一个人在地下生活。   什么通灵之术?死去之人当然不会回信。   无非有人听到咒语,等送信之人离开后挪开石板,拿回竹简。再假扮玉岗师傅的笔迹写好竹简,放回原处。   “你师傅是?”   “师傅……”玉岗低头嗫喏,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师傅她老人家正是商主的先夫人,小姐的生母。”   我的母亲,梦中给我戴上琉璃,在湖底救我至此的妈妈,居然已经不在了?   心中一阵悲戚。玉岗见我没说话,手上的力道放轻了很多。一瞬间,我有一种错觉,是母亲坐在身后,轻轻地为我按摩。   纵使奶奶再好,她也不是妈妈。我从小到大都没享受过这样的爱抚。   但只要不转过头去,假装她是母亲,她就一直是。   身后的女子看出我的伤感,软言宽慰道:“小姐别伤心了。师傅是个天赋极高又内心单纯的人。虽然她嫁入陈府生下小姐之后不久就病去了,但我知道她一定很惦念你。”   玉岗给我讲了她和妈妈的故事。   玉岗在家里排行老二,上有姐姐,下有弟妹。家里贫困,将她抛弃于林中,任由自生自灭。   我妈妈自小天资灵慧,能预测未来之事,有这种能力的女孩在当地被称为“颉权灵”。古滇巫女自成一派,由皇室和正使共同管理,这就是人尽皆知的“权灵奘”,“奘”意为“派别”。我的妈妈并非出自权灵奘,但年方十八已在方圆百里村落中远近闻名。   妈妈同情玉岗,同吃同住并请人教她简单的巫医之术,让她有了立命之本。   俞元城的权贵之人听说妈妈的本事,经常把妈妈请到城里问事。后来爸爸到俞元城打拼,妈妈跟随并将玉岗一起带来,玉岗开始在几个大户人家做巫医婢女。   爸爸和妈妈成亲后,玉岗便很少见到妈妈了。最后一次见面,妈妈说身体抱恙,恐不久于人世。她担心玉岗将来遇到麻烦,便教予其通灵之法。   没多久,陈府便公告全城,夫人仙去,留下一个刚满三岁的女儿。   玉岗悲痛欲绝。她虽然是大户人家的巫医婢女,普通百姓颇为尊敬,但以陈府在俞元城的地位,不是她能随意进出的。   她一直谨记我妈妈的话,要紧关头才可用通灵之术,因此从未尝试。   “有此联系之法,尽管多年都没用过,也聊以慰藉对师傅的挂念。”听得出来,玉岗的悲切不亚于我。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来陈府呢?”   原来我妈妈早年在村子里,就因为独身带着玉岗而流言四起。   当时巫女在滇国地位很高,颇受普通人尊敬。妈妈巫术精湛,帮助了很多普通百姓。   可村民愚昧,对妈妈又敬又怕,容易轻信谣言。而一些从权灵奘正经出来的术士嫉妒妈妈的天资,明知是无稽之谈还煽风点火。   有的说妈妈是玉岗的亲姐姐,夺走妹妹的运道才有了‘知天意’的能力;有的说妈妈生活秽乱,玉岗其实是妈妈的私生女……   玉岗感激妈妈带她离开旧地,希望她在城里能开始新的生活。   她从不和人谈起和妈妈的往事,见面也是偷偷的。只有父亲知道她和妈妈的过往。   这也是为什么,父亲将我乖张的行为归咎于生病之后,会请玉岗来做贴身婢女。   他信她将以妈妈的心来护我周全。   我接过每日例行的补药,一饮而尽,周身上下暖洋洋的。站在二楼凭栏俯瞰,忙碌的下人们有条不紊,院子中间比我年长许多的榕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父亲去了商号。现在这里的一切都以我为中心运转,一切都属于我。   一切都如此美好。   就在这个午后,我决定将商主当作自己的父亲。他不仅长着和爸爸一模一样的脸,还有一颗比亲生父亲更加体恤呵护的心。   我想,他爱母亲,才在母亲去世后多年不娶,才会十几年如一日把我这个难以管教的女儿放在心尖上,才会在我病魔缠绵之时,将母亲最信任的玉岗接来,代替母亲继续爱我。   现实中难以企及的父爱和母爱,在几千年前这个虚幻的国度,居然得以两全。   可是,那个在石板巷下地室里假装妈妈的人,到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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