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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我只是一棵小草 北方佳木 7627 2024-09-04 19:10
   夜里十二点,他们出去吃宵夜,负责放炮的工人进洞作业。那个点是各个矿洞约定好的放炮时间,不管之前炸松的矿石有没有清完,所有人都必须撤到洞外。两点,他们再次回到工作面,装完矿石已是六点半钟。据老幺说,这比往日早了将近两个小时,因为今天的量少了差不多有三分之一。   闻东庆尾随在工友们身后朝洞外走去,他的背又酸又困,手指僵硬的象是生了锈,想要伸直都有些费力。   “不习惯是吧?”老幺等他跟了上来,友善的问。   闻东庆点了点头。   “最初几天我也不习惯!”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干过这么重的体力活呢!”   “这地方活重是其次,主要是不安全。”   “那你以前做什么工作?”   “以前我在瓷厂干灌浆!”   “灌浆我知道,我有几个老乡也干那个,虽说比较脏,但工资也还可以呀!”   “主要是出不了满勤,一个月下来也就一千二三的样!”   “东临的工资也就这样了,要想找到比那工资更高的工作好象也不怎么现实!”   “有,制模的工资就很高,一个月下来最低也能挣到三千。”   “有那么高吗?”闻东庆曾听白雪明简单的说过那道工艺,瓷作坊拿到一件样品后首先要面对的就是石膏模,而石膏模的上游就是制模,好象说是要熬硫磺什么的,一个样品要根据实际情况制作几块十多块模,有的样品如果过于复杂制作的模甚至会更多,灌浆后再由削模工组装。   “我给你说,以前我就认识一个制模的师傅,他答应的好好的说带我,可我跟了他两年多,他把我的酒喝了,烟抽了,饭也吃了,我几乎三分之一的工资都孝敬了他,还有他所有的家务话也给包了,可他除了让我做一些又笨又重无关紧要的活外,关键地方都是关起门连看都不让我看,比防贼防的还严,要不然我学会了那套技术,也不会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了。”   “既然两年多都熬过了,那你怎么不多熬几年,关键的技术哪有那么容易学来的!”   “我也想啊,可我女朋友她爸给了我最后期限,没办法就到了这里。我女朋友也劝我说太危险,让我别来,可你说我能知难而退吗?”   “你女朋友在哪个厂打工?”   “在宏发做彩绘。”   闻东庆知道宏发。去年宏发的彩绘车间发生火灾,火势从三楼漫延到五楼,那次火灾共造成六十多人轻伤,二十多人重伤,两人死亡。“哎,他们都老幺老幺的叫,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龚汉林!”   “老杨是不是叫杨铁军?”   “是喽,你怎么知道九头鸟的名字!”   “什么九头鸟?”   “你不知道有‘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这句俗语吗?”   “这我还真不知,我是他以前的同事周建成介绍来的。”   “老周昨天来过吗?”老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不是在前边吗,怎么倒在后面?”   “也不知咋整的,昨晚拉肚子。”   “该不会是昨晚的夜宵有问题吧?昨晚吃过夜宵没多久每个人都拉肚子,我还好就拉了两次。”   “我老婆是个爱卫生的女人,她煮的饭菜绝对没问题!”   “该不会是黄花菜引起的吧?”闻东庆突然想起昨晚在厨房里看见满满一框的新鲜黄花。   “不可能吧,以前也有吃过就没事的!”   “鲜黄花吃多了会引起食物中毒,吃的少肠胃好的人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反应!”   “那你怎么没?”老幺不解的看着闻东庆。   “我太瞌睡了,半夜那一餐我没吃。”   “听你这一说我记起来了,每次只要一吃新鲜黄花菜我都会拉肚子,可这次却是最严重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老杨恍然大悟:“我那瓜婆娘看见溪边开满了黄花,也是起了个好心给大伙改善生活,却不料反倒害了大家,对不住哪,我让她以后别去摘那玩意了!”   “没事了,她又不是故意的!”吴铁柱说。   “那是怎么回事?”闻东庆指着用树枝围着的地方。   “透顶。”龚汉林说:“每个洞都不按规距来,有矿石的地方就尽力往高往宽里采,遇上无用的岩石带就只开一条狭窄的通道。”   “那不是很危险!”   “那是当然了,所以平时要小心,走路要尽量走有积水的地方,如果发现头顶有漏水严重的地方就更要特别注意!”   听到这里,闻东庆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来到洞外没一会,杨铁军的老婆便给他们煮好了面条。闻东庆坐在棚子外的石头上以极快的速度吃完一碗面后进入工棚,他早已困的不成样子,说实话,刚才往外走时他真想直接躺下就睡。可他看着又脏又乱还夹杂着各种气味的住宿环境,再次来到棚子外。   龚汉林提了半桶水到棚子后边随便冲洗了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推着自行车要离开时,看见坐在那里发呆的闻东庆,他心里便猜到了八九分,于是走过去:“要不你去我那里凑合几天,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   “你女朋友不是在吗?”   “她没和我住一起!她很保守,没结婚碰都不让我碰,再说她姐她哥和她一起上下班,虽说她一个人住,可我连下手的机会也没得噻!”龚汉林狡黠的一笑。   “刚认识就打搅你,怎么好意思?”   “谁出门在外没个困难,也就十多天,没事!”   闻东庆看出龚汉林是真诚的,也就不再客套。   俩人来到环城西路,龚汉林在路旁的蔬菜摊买肉和菜,闻东庆抢先付了帐,龚汉林笑道:“你倒反客为主了!”   “本来打扰你我就不好意思,你还跟我客气!”   两人穿过建筑工地,顺着用红砖砌成的围墙进入一个院落。   院子里全然是旧建筑,灵动的飞檐,长满了黑色苔藓的瓦片,硕壮的圆木柱,厚重的屋梁,高高的门槛,宽大结实的门墩,历经苍桑的青砖,带花格的窗户,门楣上的字体苍劲有力,圆润潇洒,这种种的一切看上去都气度不凡。   虽然闻东庆受父亲和哥哥闻东明潜移默化的影响,可还是不能确定那些字到底属于什么体。走廊上凹凸不平,檐边的青石早已不知去向,墙体上有雨水的痕迹,看样子那是在不久前漏过的。进了用红砖铺成的天井,院子中间有一口八卦型的井,井上架着一个轱辘。这让他有种走进了电视剧中的感觉,只是吊在绳子上的不是古老的木桶,而是一只塑料桶。这里说是老房子吧,可在古老房子的结构中随处可见现代建筑材料的痕迹,有的地方砌着红砖,有的地方铺着水泥地面,有的地方用纤维板隔开着。   “怎么看上去象座庙?”   “听说这里是古代一个世袭家族的宅子,以前好大一片的。”龚汉林说。   “那为什么要拆掉?”   “有个外籍华人要建一个集研发生产为一体的红瓷白瓷青花瓷生产基地,就把碍事的那片老宅子也拆了!”   闻东庆看着门柱上刻着的对联,有小篆,甚至有的看起来还象隶书,于是边摇头边说:“这些都是文物,拆了多可惜!”   “还文物呢?我给你讲,我们刚搬进来时没床板,就拆了两块屏风,看起来很精致,可一点也不结实,连我和我女朋友都没shen住就断了。你看,那堆就是去年十月份拆下来的,以前很大一堆,被我们在冬天烤火用的就只剩下那点了!”龚汉林指着过道上堆放着的一些残缺不全的木头残片说。   “不知道梁思成和林微音看见如此情景会痛心成什么样子?”闻东庆看着那些精美绝仑的花格被贱踏成这样,只能无语的摇着头:“房东是什么人,怎么也不管管?”   “房东?那个傻不啦叽的龟儿子脑子有问题,他知道个啥,房子一直是他堂伯在帮着照料,房租也是他堂伯在收。”   “他们家没别人了吗?”   “不知道,反正我住在这里两年多了都没见过他们家的其他人!”   随着门吱呀一声响,一个男子走了出来。   “哥,起这么早!”龚汉林用普通话同他打着招呼。   男子对老幺点点头,顺带着瞅了一眼闻东庆。   “今儿咋回来这么早?”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拿着牙涮和杯子打着哈欠从屋内出来。   “昨晚量小自然就早,要不是一台拖拉机坏,半夜我就回来了!”龚汉林边开门边往另一间关着门的房间瞅。   “瞅啥子,燕还没起床呢!”   “她今儿不上班?”   “今天那批蜡工艺品要装货柜,赶得急的不得了,她加班加到四点多才下班!”   “哪里的货,那么急?”   “美国,说是要过什么节,催货催的很紧!”   “圣诞节?可是离圣诞还有三四个月,这美国人也太猴急了吧?”   “这我哪清楚,你问美国佬去!”   龚汉林打开门锁便去了厕所。   闻东庆走入弥漫着淡淡霉味的屋内。房间是狭长的一间,用纤维板隔开,上面挂着彩条布用以遮挡灰尘,灯吊在彩条布下的铁丝上,一张床,一张老式的八仙桌,上面零乱的堆放着生活用品,几把不知从哪弄来的木凳看上去极其笨重,布满龟纹的柱子上钉满了铁钉,上面挂着衣服、袋子、雨伞之类的东西,墙上贴着几张半裸的女明星画报。   龚汉林上完厕所回来,顺便还提了一桶水。   “这房子多钱一个月?”   “六十,”龚汉林心不在焉的回答完,插上热水器后眼睛边往屋外睄边继续说:“倒是便宜,就是刮风时灰大!”   “老房子嘛,哪会没灰尘!”   院子里的人陆续上班走了。   “水热了你先洗,洗完帮我再烧一桶,我没回来你先睡!”龚汉林对着闻东庆咧嘴一笑,也不等闻东庆答应就径直来到对面敲门。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孩开了门,龚汉林闪身进去随手关上了门。   闻东庆想起与白雪明在一起的幸福时光,而此时,他却只有无限的牵挂和忧心。他洗完澡又去水池边洗衣服,因为是老宅子,蚊子就特别的多,当他弯下腰拍蚊子时,发现脚下的石条象是石碑的一部分,凭着对文字最基础的认知,他认出“x皇帝御赐”几个字,其余的黑黢黢一片,应该是被火烧过后才成了这样子的。   “这些老祖宗留给我们的瑰宝虽然奇迹般的躲过了二十年前的那场劫难,没曾想却成为了追逐经济效益的殉葬品!”闻东庆无语的摇摇头。后来,他再次和龚汉林说起那块碑时,龚汉林告诉他,象那种碑以前有十多块,有的被当地人拉去下了地基,有的不知被弄到哪去了!   接下来,闻东庆与这群民工每天深入到大山腹部,一呆就是十二三个小时,当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迈着疲惫的脚步往外走时,他们的讯息碰撞在冰冷的岩壁上,瞬间便消失的无声无息。他觉得自己极象那些水滴,为了生存,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与这群热衷于低级趣味的民工混杂在一起,回到龚汉林的居所倒头便睡,甚至连想白雪明的时间都没有。   “他真的能在深圳那座外来人口占绝大多数的城市里找到白雪明吗?”严维安看着公交车窗外如注的雨,再次为闻东庆担忧。   二十天前,严维安先后收到闻东庆寄来的三千块钱和一个包裹,此后便音信全无,只到昨天,他突然出现在眼前。   严维安在得到闻东庆要来南珊的消息时,曾一度以为他会留在南珊,而他也真的希望他能留下来,虽说现在公司不缺人手,但马志和不但答应让他进来,还允诺给他一个班长的职务。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闻东庆来南珊只是拿了几本书和他的毕业证,他说白雪明在哪,哪里就是他的目的地。他见他很是执着,也曾劝他过了中秋再走,毕竟七天后就是中秋节,但他却不愿意在南珊多耽搁一天。“哎,说来说去还得怪我,要是我早点把闻东庆的那封信交到他之前的房东手里,说不定他和白雪明早就联系上了,那他肯定也就留在南珊了!”   昨晚他俩促足长谈,当闻东庆轻描淡写的说起在矿上的经历,他在责备他没把他当哥们之余却暗暗吃惊,文弱的他竟然会为了白雪明而经受得住那种磨练。而他对闻东庆的执著更是越发佩服,想想自己在感情方面总是犹豫不决拖泥带水,许艳茹是这样,邓娜是这样,殷小媛还是这样。   回到宿舍,严锦婷一个人在他房间里看电视。严锦婷高考一结束就来了南珊,本来他打算在公司里给她安排个工作,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但是她不答应,而是自己找了一个为一知名品牌做代加工泳装的服装厂。   “哥,你怎么淋成这样了?”   “我送闻东庆去火车站了。”   “我小庆哥,他还,真走了?”严锦婷看着窗外渐渐稀疏的雨幕,表情中有淡淡的怅然若失:“我还以为他是说着玩呢,这边这么多厂,干嘛非要跑那么远呢?”   “他去深圳一边是为了打工,一边是为了寻找白雪明的,我那么劝,可他就是不听!”严维安说完,进卫生间换过衣服出来:“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严锦婷看着他:“哥,借我一百块钱呗!”   “钱包在写字台上放着,要多少你自己拿就是了!”   严锦婷便拿起钱包。   “要买什么?”严维安知道她虽上了两个多月的班,却还没领过一分钱的工资。   “被子。”   “虽然下了场雨,可还没到冷得要买厚被子的时候吧!”   “和我搭伙的同事她闺蜜今天早晨来了,单人床上睡不了三个人。”   “那床单被褥凉席都要买,一百怎么够?”严维安见她只抽了一张一百的纸币,便说:“这个季节蚊子又多,不挂蚊帐晚上怎么睡?还是拿两百去吧!”   “发了工资我就还你啊!”严锦婷也不客气。   “要你还,真是的!”严维安摇摇头。   “哥,我得回去加班了啊!”严锦婷收好钱,拿起雨伞走了出去。   “回来!”严维安回头看见墙上挂着的袋子,连忙叫住了她。那是昨晚他们三人出去时她买的内衣。   严锦婷接在手中时脸上浮起一抹红晕,象个男孩子一样嘿嘿一笑。   “都十八岁了还丢三落四的!”严维安看见妹妹脸上的那抹红晕,突然想起那两件内衣是闻东庆最先付的钱,虽说后来他把钱给了闻东庆,但!   严维安来到阳台,看着撑着雨伞的身影消失在雨蒙蒙的夜暮之中,想起闻东庆那坦荡的眼神和妹妹天真无邪的笑容,很快就从那份复杂的情绪中走了出来,他关上门坐在写字台前打开函授教材。因为请假,他今晚可以不用加班,但还没进入状态,却又传来了敲门声。   “严课长,胡小蝶说如果看见你回来,让你务必去一趟厂里!”一个同事向他转达了这个消息。   “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如果是重要的事她就打我传呼了!”严维安本不想去,却因同事传达的那个信息他就一直静不下心来,于是无奈的合上教材下了楼。   已经过了加班时间,可令严维安奇怪的是,新来不久的孔二虎正和十多个同事聚在宿舍里议论着最近热门的千年虫话题。   “你们也太无知了吧,竟然连千年虫都不知道?”   “孔老二,你不是放屁是什么?世上哪有能活一千年的虫子?活一千年那不成妖精王了!”   “你以为千年虫就是真得虫子,简直无知到了极点!”他不屑一顾的说:“所谓的千年虫是一种计算机程序,我们物理老师说了,早期计算机上的时间都是用两位数标示的,比方说1900年,它只用后面的00代表,再过两年多就是2000年,到时计算机就会自动处理一些东西,比方说1999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生产的面包,到了2000年计算机就会识别成是1900年生产的,它的识别系统就会按变质的食品自动处理掉。”   “不就是几块面包,有啥了不起的!”   “可问题是当今世界上美国和苏联两个超级大国的核武器库都是用计算机控制的,到了千年之交,它们会把刚刚生产出来的核弹头当成是废弃的弹头去处理,你们知不知道,如果把美国和苏联的核武器加在一起,足足可以毁灭地球十次!”   “苏联都解体六七年了,还苏联呢?”严维安插了一句。   “你胡说什么,苏联怎么会解体?”孔二虎仗着刚从学校毕业,于是不服气的看着严维安。   “那你说戈尔巴乔夫是哪个国家的总统?是苏联还是俄罗斯?”   孔二虎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的一笑。   “怎么都不去做事?”   “没事做!”   “没事做?伟达不是还没完吗?”严维安想起来公司的目的,于是来到办公室。   “严课长,伟达来电话通知让暂停生产,张经理说你和他们的业务比较熟悉,帮忙问问是怎么回事,陈凯忠他们打电话过去人家都不接!”胡小蝶看见严维安便说。   伟达是一家出口东南亚的外贸企业,规模还算可观。由于伟达的业务员老冯与贾二喜是老乡,他和严维安在一起喝过几次酒,于是鑫精彩与伟达便有了业务上的往来。尽管严维安只充当了一个中间人的角色,可一旦无论出现什么问题,每次却还是得由他出面涡旋。   于是,严维安从抽屉中找到老冯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   “严课长,有什么事吗?”以前老冯总叫他小严小严的,今天这种开场白显然不正常。   “晚上有空吗,出来喝酒!”虽说严维安在这种场合混的时间不长,学的却快,有些话是不能明着说的,而吃饭喝酒却是最好的由头。   “喝酒就算了,话我就明说了吧,东南亚那边取消了三分之二的订单,所以你那边,真的对不起!”   严维安一怔。   “我本想直接联系你,看能不能把那批订单取消,可开不了口,现在既然你主动打电话,那我也就直话直说吧!”   “单子都已全部上生产线了,这个,我还真做不了主!”严维安有些为难,由于最近生产任务不是很紧张,那几张订单都已经生产的差不多了,此时取消就意味要赔偿。   “那,回头再说!”老冯挂断了电话。   严维安心情复杂的把这个突发情况上报给了马志和。   马志和沉默了片刻说:“通知车间暂停生产,把损失尽量降到最低,其他的事我会通知业务去处理,以后你还是要和伟达的那个业务加强走动,更不要提及赔偿的话,我们不要因为这点损失就失去一个客户,现在大家的生意确实也不好做,有些客户我们还是要体谅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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