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的一天,严维安正在指挥工人把最里面那台瓦楞机搬出来。铲车开去了新厂,所以现在只能靠人力解决,之前安装它时就费了很大的劲。就在那时,胡小蝶喊他去接电话。他一听是老家打来的长途,心里便多了一份不安:“莫非家里又出事了?” 电话是舅舅打来的,家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舅舅只是告诉他付翠英的身体不好,屡次劝她去地区医院做检查,她却因为心疼钱而一拖再拖,每次生了病怕他在外面知道后担心,又不让婷婷告诉。舅舅知道除了他,母亲是听不进去其他人的半句话的,于是在电话中劝他抽空回家一趟,带母亲去市里做一次全面体检。 挂断电话,严维安心里沉沉的,亦是很为难,并不是生产有多紧张,而是因为马志和正面临着最重要的一次搬迁。去年从东临搬来南珊时,由于时间仓促,马志和在南珊租令的厂房太小,一些大型设备至今还存放在东临,比方最主要的单面机生产线,所以有太多的生产环节过度依赖供应商,生产成本高不说,产品质量还不稳定,严重影响公司发展。三月下旬,马志和终于收购了一家倒闭的服装厂。因为他从老丈人那里得到了确切的讯息,紧临海滨的柘桑区将会被规划成为南珊市最大的工业集中区,所以他立即采取了行动,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利用老丈人的关系贷到款签定了合同,同时还收购了厂后那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差不多有七十余亩,而当前的厂房在他们搬出去之后,马上就会有人接手。 事情一经决定,搬迁工作就紧锣密鼓的开始进行了,马志和要求务必在五月中旬结束搬迁,而且在此期间还不能影响生产。 严维安深知进入五月农村便踏进了紧张的夏忙季节,他特别想请假回去,等收割完庄稼再出来。然而,如此关键时刻,怎么好意思向马志和开口呢?他只能把劝母亲去看病的信和两千块钱寄了回去,而请假一事却只字未提。 一个礼拜后的正午,严维安吃过饭来到空了一半的办公室。他特别烦躁,最近这几天皆是如此。按理说,现在不用日晒雨淋,他两个月挣的工资比在老家忙活一年的收入还要多,听父亲说家里欠下的外债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已还了一半多,殷小媛不辞而别后,他的心终于静了下来,一有空便钻进了那些枯燥而摸不着边际的营销案例中,等函授一结果,他就拥有了大专文凭,圆了大学梦。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那么,他烦躁什么呢?是因为对母亲的担忧,还是?尽管每天工作和学习把每一分钟都塞的满当当的,可那个肮脏下流的恶习依旧时会时不时的发生! 身边也没个可以推心置腹的好朋友! 严维安真心希望闻东庆能尽快来南珊,可想着他家里出了那么多的事,也只能一次次为好朋友的不幸而叹息。三月份去给马志和的母亲贺寿时,他再一次把闻东庆托付的事忘记了。他决定等厂里的搬迁工作一结束,就专程为闻东庆的那封信去一趟东临,现在去往东临的路况比以前好了许多,来回五个小时就够了。 这时,办公室唯一的电话响了。 “你好,鑫精彩包装,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我找严维安!” “我就是!”严维安对那个声音很是熟悉,可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那你还假巴日骡子的派头十足,连我的声音都没听出来吗?” “顾胜利,你那边怎么样?”严维安实在没想到竟会是他。自从去年在东临时把这个电话号码抄给他后,他可是一直都没打过的。 “不怎么样!”顾胜利叹了一声:“我被老史那个王八蛋给耍了!” “你狗日的猴精猴精的,除了你耍别人,哪有别人耍你的份!”严维安嘿嘿一笑。 “不信拉倒,我都快半个月没上班了!” “那你是想?”严维安预感到顾胜利有事,要不然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打电话的。 “你那边缺不缺人手?”果然,顾胜利开门见山。 “你想过来?” “马志和搬去南珊时,其实当时我是特别想过去的,主要是因为翟素芸。要不,你帮我在他面前提提。” “你和马志和不是很熟嘛,你直接跟他说比较好!”毕竟严维安出门一年多,多多少少也学到了几分圆滑。有次他们出去吃饭时,马志和说过一些话,尽管当时没有指名道信,但他明白老板评价极低的那个人其实就是顾胜利,所以现在又怎么可能去触那个霉头呢? “我打过,打不通!” “他大哥大没用了,现在换手机了,你记下号码!” “算了,我还是五一去你那,当面跟他说,我想他是会给我这个面子的,你把行车路线告诉我就行了!” 严维安把到达这里那所乘的公交车路线告诉了他之后便无话可说,他习惯性的等对方先挂电话。 “怎么,马志和还让你当个破班长,就没给你升个一官半职的?” “我,现在整个车间都归我管!”严维安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 “这么说,你还当上车间副,车间主任了?”顾胜利的语气中充满了意外。 “什么车间主任,充其量不过是一打杂的,现在公司人手不够,开单、质量、生产、安排新工人岗位什么杂七杂八的事都管,快烦死我了!”严维安嘴里虽这样说,但话语间却充满了优越感。 “那你还想怎么样?行了,五一我们见面再聊!”顾胜利说完,也不等严维安回复便挂断了电话。 五一早晨十点多钟,还有睡梦中的严维安被保安赖玉清的敲门声吵醒。这些天以来,因为搬迁,不管是普工还是管理人员个个都累的疲惫至致,进度都赶在了计划之前。马志和自然看在了眼里,于是在酒楼里犒劳了他们,又宣布五一放假一天。昨晚从酒楼出来,严维安被几个要好的同事拉去唱卡拉ok,闹到凌晨三点多钟才回来。这些人当中就有赖玉清。赖玉清是本地人,去年从部队复员回来就到厂里应聘做了保安,由于家境好,所以尽管是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却还是小孩子性格,成天关心的就是哪里好玩哪里有好吃的那档子事。 “你下去看看昨晚我们出去的人哪一个没起来?就你跟睡在地窖里一样,在楼下喊你半天也没声音,我还以为你又返回去找那个叫阿丽的小姐了呢!” “尽瞎扯,我是那种人吗?这么早啥子事!” “有人找你!” “谁呀?” “说是你老乡,你自己去看看吧!” “莫非顾胜利真找来了?”严维安想起前些天的事。 严维安来到公司门口,果然是顾胜利。他和顾胜利自从去年十月份分别至今已有大半年,远远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当他走近时,却发现顾胜利的眼中有些许的晦色,面部带着几分憔悴。 “你日的,现在混上车间主任了架子这么大!” “哪有的事?” “那这么久才下来?都提前给你说过了我五一要来,是不是不欢迎啊!”顾胜利用满是探寻的表情笑着说。 “昨晚和同事出去玩,三点多才回来,睡过头了嘛!” “什么情况这是?”两人往宿舍走去时,顾胜利看着几乎空荡荡的车间满是疑惑。 “你再晚来几天就找不到我了。”严维安不等顾胜利问,便接着说道:“马志和收购了一个厂,比这大两倍都不止。” “他这是要大搞呀!”顾胜利无比羡慕的赞叹了一句:“哎,那时要不是翟素芸死缠着我,我也不会去汕头!” “你那边怎么啦?”严维安没置可否的笑了笑。 “那个龟孙子是个骗子,说好的三千二一月,还承诺年底给我分红,可每到发工资他就说资金周转不过来,每个月只付我一半,更为可恨的是,他妈的悄悄把厂子转给了别人,我连半点音信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这事如果放别人身上或许我还信几分,你,我不信!” “骗你干嘛?他把我支去江西出了七八天的差,回来老板就换了人!”顾胜利气愤的说:“估计他们当着我的面谈的就是转让的事,说的都是本地话,反正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有时还用普通话问我的意思,我就点了头,哪里想到稀里糊涂就被卖了!” “还会有这种事?”严维安差点就要笑了出来,他没想到天下还有这等奇事。 “我还有九千多块的工资都没拿到,可把我坑苦了!” 严维安听见马志和的说话声回过头来,看见老板从办公楼上下来,忙对顾胜利努努嘴:“马志和要出去了,你赶紧些!” 顾胜利迟疑片刻便迎了过去。 马志和看见顾胜利微微一怔,但也只是客套的冲他点点头便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顾胜利紧赶几步想要与马志和说话,但车在距离他十多米处驶向了厂外。 严维安把那一幕看在了眼里,如此看来,顾胜利想要在这里谋到一份差事是绝无可能的事了,虽说现在公司极度缺人手。 “他妈的,当初用老子的时候恨不得把老子捧上天,现在老子有求于他,却这样对待老子!老板真他妈没一个好东西,为富不仁,见利忘义!”顾胜利脸上除了尴尬难堪,更是多了一丝怨恨。 “他最近也不好过,买厂和地都是贷的款,听说好几千万呢!” “老子希望他明天就破产了才好!”顾胜利发泄完怨气,然后没话找话:“闻东庆呢?他没和你在一块吗?” “他家里出事了,回去一直没来,前些日子我收到他的信,说是和他姐在学缝纫!” “一个大老爷们学什么缝纫?那他和晒不黑后来怎么样了?” “还是没联系上,白雪明也一直没给他去信!” “现在女娃子就是这样,即使你把她睡了留不住还是留不住的!”顾胜利暧昧的一笑,然后看着严维安:“你有没和翟素芸联系?” “我和她联系什么?要联系也应该是和你联系才对呀!”严维安没对顾胜利说实话。他和翟素芸一直都保持着书信上的来往,只是谨守着承诺不告诉顾胜利而已。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可是她应该明白我是爱她的,我当时处在两难之中,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会那样做的!”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严维安不知顾胜利哪句话是真的。 “也是,都是过去的事了,提那干屌!” 来到宿舍楼梯口,严维安说:“走吧,顺便出去买点菜回来,不然一会还要下楼来!” “出去吃算了,我请你!” “你到了我这哪有让你请的道理!不是我小气,巷子的餐馆接连几天出现了食物中毒,最近都没人敢在外面吃了!” “不会吧,查出是什么原因了吗?” “好象说是食用油的问题!” “哎,现在走路走路不安全,吃个饭看来也是不安全了!” “谁说不是呢!” 两人出了宿舍后门往巷子里走去,严维安正不知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顾胜利却开了口:“春节前我去东临,你猜我看到谁了?” “谁?”严维安第一个想到的是白雪明。 “柳媚和彭家泗,他们回家举行婚礼后又去了东临,彭家泗现在在一家瓷厂做纸箱,柳媚照顾女儿!” “哦,那不挺好吗?” “好的个铲铲,柳媚没办法出去做工,只好养了两头猪,你说那么靓的一个女娃,混成那样子惨不惨?” “我倒是没看出柳媚有丝毫的抱怨呀!” “怎么,你和彭家泗有联系?” “上个月彭家泗和柳媚去枫叶岛玩,返回时在我这呆了一会。彭家泗说柳媚又怀上了,柳媚怕罚款想去打掉,他担心坠胎对柳媚身体不好,坚决不让柳媚去,说等柳媚生下这胎后,不论是男是女,他都要去做结扎手术!” “男人去做结扎,这话谁信啊!别是他故意说给你听的吧!”顾胜利没想到严维安知道的比自己还多,于是脸上显出几许讪笑。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柳媚就在旁边,应该不是在做绣!” “敢情这小子是把柳媚当成了女王!” 严维安没说话,只是笑了笑。那次他也说了几乎相同的话,但柳媚却说:我不管他有多么混蛋,但只要他对我好,一如既往没改变,我这一辈子就会无怨无悔的跟定他! “光说别人了,你有没有泡上一个?” “我不急!”严维安心酸的一笑。现在他除了工作学习外,就是经常想起殷小媛,在感情方面,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女孩子可以引得起他的注意。 “再不急都奔三十了,你都当上主任了,难道情商还停留在几年前毫无长进?” “什么情商?” “就是泡女孩子的智商呀,你竟然连这都不懂!” “不想听你瞎扯!”严维安佯装糊涂的摇摇头,很快便转移了话题:“你猜上个月我碰见谁了?” “谁?” “邓娜,她进我们厂了!” “那不正好吗?” “正好你个鬼呀,她嫁人了,孩子都几个月了!”严维安说到这里时却后悔了,他觉得真不该扯出邓娜,因为邓娜不随厂过去,所以这里一搬完她就只能辞职,或许从此她就会永远淡出他的记忆了。 “我操,这么快,你看你当初不听哥的劝后悔不后悔?” “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我压根都没喜欢过她好不好,当初都是你们瞎起哄!”严维安这话说的可是有些口是心非。 “哟,当初你可不是这样子的,莫非现在当了主任眼界也放高了不是?” “随你怎么想?” 严维安买了几样熟食和蔬菜,顾胜利抢着要付钱,严维安怎么可能让他付钱,硬是把钱塞还给了他。 “现在这菜这么贵,就这点就四十多块?”顾胜利收起钱时不免有些感慨。 “这才哪跟哪呀,你知道不知道大米现在多钱一斤吗?” “我一直都在食堂吃,不知道!” “去年我们刚搬过来时大米还不到一块,现在都涨到一块八了,一过完年物价就象春天的河水一天一个价!”严维安见顾胜利半天没回音,便问了一个他一直想知道却又不好开口的问题:“你老婆回家去了吗?” 顾胜利看着路旁花盆中鲜艳的美人蕉,沉默了半响,才很不情愿的回答道:“她回家去了,回去后一直都没给我打过电话,我打电话给她,她一听是我马上就挂了!” “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和解了呢?”严维安有点意外。 “人哪有不犯错的,该说的我都说了,她还是不依不挠。” “你也别着急,分开一段时间让她冷静冷静也好,她不会不为凝凝考虑的!” “我也这样认为!”顾胜利看着严维安淡淡一笑。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你是指我的工作吗?”顾胜利随口答道:“这个我倒是不担心,一个瓦楞纸供应商帮我联系了一个包装厂,那边打了几次电话让我过去,我嫌那里偏僻一直没答应,既然马志和不用我,那我就去看看,说不定比这里好!” “那你人脉还是不错的哦!”严维安猜测顾胜利所说的那个厂十之八九是子虚乌有。相处了一年多,他深知这个老乡是个死爱面子活受罪的人,即使过的再狼狈也会摆出一付无限风光的样子。可自己实在又帮不上什么忙,在这个时候,他也就只能装着信以为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