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出气的故事
来子再又去到那职介所,里面的工作人员得知来子有意要告劳动局,很是赞赏,至少表明来子想要采取主动,勇气可嘉,并不觉得过火。 有人干脆直接建议来子去找派出所,保准有效,比告劳动局省劲多了,十分快捷,更加干净利落。 来子以前一直都以为要出了什么大事情,能上升到“报案”的严重程度,才能找派出所,只要派出所的人出动了,那肯定出了什么案子,没想到,他这点小事情,也可以找派出所,也可以报案,真是喜出望外,当即就决定不去告劳动局,而去找派出所。他早就特别注意到,就在远东搬屋办公室同一条街,与远东搬屋办公室仅相隔一两百米处,正好有个派出所,他去找那派出所真是顺便得很。 来子找到那派出所,只见某窗口里正坐有一位值班的人,别无他人,氛围肃静。 来子想也不想就冒冒失失挨近窗口前叫唤道:“哦,我的身份证以及250元钱押金,被一家远东搬屋扣押了,却又不想还给我。” 来子仅只这么一句那值班人员立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接口就用一种平缓语气劝慰来子先在这里等一等,并解释说派出所里正在开会,等开完会就会派一个人去帮来子解决一下。 显然来子这种情况对派出所而言早已司空见惯,习已为常,解决起来也是轻而易举,小事一桩。 来子如释重负,不再罗嗦些什么,顾自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坐在里面的一条长椅上等着,十分安逸。好像他受到的委屈一下子就发泄出来了,心情顺畅了许多,情不自禁有些自鸣得意的感想,舍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都怪远东搬屋的老板们欺人太甚,才逼他找派出所的。 大概等了半个多小时过后派出所里有一位穿制服的小伙子,走到来子的前头,要这就带来子去远东搬屋的办公室,解决一下被押的身份证和250元钱押金。 来子跟在后头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甚至有点后悔,有点害怕了。毕竟远东搬屋的老板们还没有说过不给他解决好被押的身份证和250元钱押金,只是要让他等那女会计来,并不能断定就是要故意为难他,觉得他这么兴师动众大动干戈找来派出所的人来解决,是不是有点过份了,实在过意不去,心太软。还隐约觉得“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样一来,会不会反倒把事情搞砸了,得不偿失。 来子已无从驾驭事态的发展,反倒更加被动,为了故显轻松,还想与那派出所的人搭讪上。 那派出所的人显然把这次任务看得很轻巧,就像是去窜门子走亲戚,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心中自有分寸。 到了远东搬屋办公室那里,那派出所的人先是主动招呼了一声,便很是轻松愉快挨了进去,与此同时一只手习惯性将头上那顶帽子摘了下来,接着便与里面的老板们寒喧了几句客套话,一边还另一只手顺了顺头发,显得格外随和,一点架子也没有。 里面的老板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外的来子,明白那派出所的人是所为何来,明显很惊讶,没想到来子竟会找来派出所的人。 里面的老板们都老江湖,面对那派出所的人也还能有说有笑,极力与那派出所的人打成一片,若无其事,装作还不知道那派出所的人有何贵干,却故意对门口外的来子不理不睬,视若无睹。 来子站在门口外很别扭,象害羞一样不知所措,意外发现那女会计正好也在里面,那派出所的人也显然早就与里面的老板们打过交道,让他有骑虎难下的感觉,恨不能一走了之。 很快来子还是被那派出所的人招呼到了里面正式开始接受调解。 那派出所的人先是蜻蜓点水将被押的身份证和250元钱押金提及一下,并在不伤和气的前提下对里面的老板们作了调解,要求里面的老板们将被押的身份证与250元钱押金还给来子就是了,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那派出所的人能这么调解已经恰如其分,不愠不火,作用不可小视。 里面的老板们镇定自若,不畏不惧,接受调解也只不过小事一桩,无关紧要,无需多言,就这点小事还能有劳那派出所的人出面调解,自会处理好的。但他们心里是怎么样想的谁又知道呢。 来子始终没有见言,心慌意乱,拘谨不安,有那派出所的人出面调解,还能有什么可说的呢。 来子只是当场向那派出所的人告状说,里面的老板们前面骂了他,见到里面的老板们当场就强行予以否认,并还反过来嘲讽他,也就作罢了,更无话可说。 很快那派出所的人有把握认为事情已调解得差不多了,也就习惯性地重新戴上了帽子,并对里面的老板们作了告别前的叮嘱,算是完成任务,功德圆满,急忙要赶回去,不作逗留。 应该说那派出所的人尽到了责任,作风优良,办事效率高。 其实那派出所的人只要来一下远东搬屋的办公室就足以起到很大的调解作用,来子心存感激。 来子见到那派出所的人就这么走了,无可奈何,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强烈预感,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结果不出来子所料,那派出所的人一走,里面的老板们便忍不住将压抑着的满腔怒火,火山爆发似地冲着来子发泄出来,来子顿时成了众失之的,有口难辩,无从招架。 来子只得连忙用一种检讨的口吻嗡咙嗡咙解释他是一时狗急跳墙,才胡乱去找派出所的,他只想要快些拿回他的身份证与250元钱押金,别无恶意。为了能进一步减轻他的“罪过”,还解释他原本是想告劳动局的,却又不知道劳动局在哪里,他是听了那职介所里的人的建议,才转而去找派出所的。 来子心里明白,到了这种时候,唯有装作乖觉,讲理是行不通的,更不可能还拿那派出所的人来当挡箭牌。 那派出所的人肯定更加明白有些小事情与其强行处理解决掉,还不如让双方的怨气都充分发泄出来,最终才能真正没事啦。 这是来子头一次将他装作乖觉的全部本领派上用场,他装作乖觉的本领是一流的。 经过好长一阵时间里面的老板们总算息火了,渐渐进入疲软状态,息事宁人。 只有高个老板还在断断续续对来子咆哮着,抱怨着、叹息着,前言不搭后语,乱泄一通。好像唯有这样,才能显得出他在远东搬屋的最高地位,才能显得出远东搬屋是他一个人的全部家当,好像来子找那派出所的人来作调解,对他造成很大伤害。 一会儿他通情达理承认,来子去找派出所属于个人的权利。 一会儿他气急败坏告诉来子,劳动局其实就在这背后不远的地方,去告劳动局就是了。 一会儿他痛心疾首向来子透露,就为了这件事,他今晚得要请那派出所所长吃顿饭。 一会儿他臭骂那派出所的人是不是来子的爹,叫来子可以去找那派出所的人要饭吃。 一会儿他神神叨叨向来子炫耀,他是地地道道本地人,与那派出所所长是拜把兄弟。 一会儿他象是一位和蔼的长辈,说来子刚出社会,没见过世面,太稚嫩了,社会上那些打打杀杀的事,说出来就会把来子吓倒。 一会儿他抱怨来子说,他们这里很忙有很多事要做,不可开交,经来子这么一搞,把他们搞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一会儿他用一种家长的口吻向来子诉苦,说是他们手下还有三四十号人要吃饭,不光是解决来子一个人的问题。 一会儿他辱骂那职介所不是好东西,来子其实被那职介所骗了也不知道。 一会儿他对来子打破沙锅问到底,总想弄清楚来子到底在那派出所里说了些什么,甚至要求来子把从来到广州后的所有经过都详细讲给他听,他有些怀疑来子是个深藏不露不可貌相的家伙,前后把他们与那职介所都耍了。 那高个老板的这种表演太富有戏剧性了,滑稽可笑,看似是想起一句是一句,实质却需要有即兴演讲的才思,结构严谨,有条有理,都是发自肺腑,脱口而出,掷地有声,回响不绝于耳,是教育年轻人的绝好课堂。 来子只得装作俯首称臣,心服口服,希望高个老板快快结束表演,随便把他的事了结一下就行啦,心里当作已经达到辞工目的,没什么明确要求了,他本来就是一个相当随便的人,碰到这种情况,更是没了主张,再也不认为被押的身份证和250元钱押金有多么重大,内心深处开始以旁观者的心态,到要看看这出戏会怎么收场的,本身已无所谓了。 出乎来子意料的是,那高个老板乱泄一通后,再也寻思不到新的内容加以发挥,可心中好像还有泄不完的怒气,无奈之下也就将心中剩余的怒气重新积集起来,重振旗鼓,把矛头指向来子口口声声提到的那职介所,那职介所成了那高个老板心中的罪魁祸首,那高个老板要让那职介所知道远东搬屋不是好惹的,非要主动挑衅跟那职介所好好斗一斗,这确实很有传说中帮派之争的味道。 那高个老板思量一阵后就强迫命令来子白纸黑字将来子是怎么来广州的,又是怎么找到那职介所的,那职介所里的人又是怎么花言巧语哄骗来子交100元钱的,又是怎么不负责任把来子介绍到远东搬屋来的,最后又是怎么怂恿来子去找那派出所的,都详细写下来,以为这样就可以抓住那职介所的把柄,出其不意狠狠惩治一下那职介所,出这一口恶气。 真搞不懂那高个老板哪来这么多恶气,这不明摆着是自找气受吗,近乎魔怔。 这是头一次有人强迫命令来子写这种东西,颇有感想,情知已骑虎难下不写不行,写了其实也没多大关系,不信高个老板过了这个气头还会想起要跟那职介所斗一斗,想要让高个老板出完这口气,就必须按高个老板的意思去写。 来子二话不说就老老实实地写起来了,这一天的思维都在不停地震荡,用心写一写东西,反倒会让他的思维平静下来, 来子思绪饱满,一气写成,字却写得特别特别马虎,龙飞凤舞,其间的内容经过有意刻画显得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几乎没有立场,更没有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大抵与实情相符,几乎能够让他另又产生一种心情,作了一个小小的总结回顾。 高个老板看了并不怎么满意,可时间已是晚上七八点了,其他老板都已下班了,他再也没有多大的精力与心思继续玩这种很不愉快的把戏,也确实出气出得差不多了。 最后高个老板干脆决定,让他亲自作口头叙述,来子只管一一记录下来就算完事。想必那高个老板也是头一次做这种事,需要很高深的才思构想,对此明显很有信心。 来子肯定没有这种才思构想,自愧不如,很好奇,那高个老板能将他的经过构想成什么样子, 来子完全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就一一将那高个老板构想过的口头叙述内容记录下来,这比他自己回忆动脑筋写更能让他另又产生一种心情,这也是能让高个老板彻底出完气的最有效的方法,几乎互相产生了默契,作文课堂生动。 来子记录下来的这篇内容同样字写得特别马虎,但高个老板看了觉得要比来子自己写的那篇内容强多了,比较满意,不再苟求,估计当个作文课老师绰绰有余,不能编故事的老师不是好老板。 来子感到风波业已平息,总算熬到头了,于是就头一回主动将被押的身份证和250元钱押金正式嘟囔着向那高个老板提了出来,再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水到渠成。 高个老板的态度已变得友好,愿意马上就为来子办一下手术,但强调还是要扣一半押金。 来子觉得这种局面来之不易,一切任由高个老板看着办就是了,已无话可说。 高个老板认认真真将来子的工资、伙食、半数押金算了一遍后,来子还能得到140元钱。 高个老板将来子的身份证与140元钱交到来子手中,竟用一种长辈的口吻,提醒来子要把钱放好,千万别被人偷了,并还打趣说,来子今晚是不是该要请他去吃点东西,算是同来子言归于好了,整个事情也就这样结束了。 如果出门打工唯一的结果就是看挣了多少钱的话,那么来子在远东搬屋打了三天工,唯一的结果就是让他损失掉了110元钱,这对他来讲也确实是一个最现实的结果,好像其它任何结果都没有造成,都成为过去。 来子自从昨天提出辞工还一直没吃东西,其间有次口渴厉害,只好专门去远东搬屋的员工住处前面那工地的食堂里找水喝,他在整个辞工事件中的困难程度,也就可想而知,这是他生平头一次遭这种罪,终生难忘,刻骨铭心,这就是打工,这就是能够让他快速成长起来的必经过程,算是有故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