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志搂着徐月茹美美睡了一宿,第二天早晨起来还没有走的意思,吵吵着让徐月茹做饭。徐月茹简单地做了些吃的,两个人吃后,杨大志随手在炕席边掐了一段苇眉子,依在山墙边捅起了牙缝。 徐月茹收拾着碗筷,望着他问:“你还不走呀!” 杨大志低着头说:“你让我上哪去呀!” 徐月茹说:“不回家也得去村委会走走呀,你忘了你还是一村之长呢。” 杨大志沮丧地说:“摊上了这样的事,我是真的没脸出门了。” “吆吆吆,”徐月茹直撇嘴说:“你还脸皮薄咧!我还以为你的脸皮厚的二齿镐捣不透呢。” 不管怎么说,杨大志就是没有走的意思。 徐月茹叹道:“你爱走不走吧,我反正没时间陪你。” 杨大志问:“你干什么去?” 徐月茹说:“截苇织席呀。” 杨大志说:“怎么又想起干活?” 徐月茹说:“那个老蔫儿,一走就没个音信,也不说给我寄回点生活费,大概都把我忘咧。如今我手里都不够买一壶醋钱了,我不干活儿怎么活?” “没钱花,早说呀,难道还怕我不管你。”说着话,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张钞票,抖在手里说:“给,你先花着,花完了我再给你。” 徐月茹看着他手里的钞票愣了一下,最后还是慢慢地接在了手里,说:“就算你能养我,我也不让你养。我可不想做你的金丝雀!这钱算我借你的,等我织席卖了钱立刻还你。” 杨大志说:“你跟我还志气?” “不是我志气,是我想靠自个儿养活自个儿。”说着话,把钱掖到口袋里,就向外走。来到院子里,从苇垛上扒下一捆苇子,放倒在东邻的树荫下,找来了刀具就要“截苇”。 杨大志跟到了院子里,说:“要不我帮你“截苇”吧,反正我待着也没事。” 徐月茹好奇地望他,说:“你还会‘截苇’?” 杨大志说:“小瞧我了吧!我除了生孩子不会,什么都会。” 徐月茹说:“行,你‘截苇’我给你捋皮。” 杨大志和徐月茹说干就干,一前一后坐在当院中,杨大志在后面用刀具‘截苇’,徐月茹在前面给他去苇眉子上的皮。两个人搭档得如同夫妻般,倒也真干了一气。徐月茹颇为欣赏地说:“没想到你干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 杨大志得意地说:“我的本事多着呢。” 徐月茹说:“夸你几句还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杨大志的确有些得意,清清嗓子,还有辙有韵地唱了起来,逗得徐月茹“咯咯”笑个不停。 小翠心里装着事,总感觉着家里要出事,一宿也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起来,给刘帅父子俩做熟了早饭,自己没吃就回了娘家。她来时孟红梅还麻木地躺在堂屋的地上,可把她吓得不轻,急急忙忙跑过去,扶着孟红梅坐起来,心急地喊:“妈吆,你这是怎么咧?” 孟红梅目光呆滞地蹬着屋脊没有说话。 小翠看着妈妈鼻青脸肿的样子,心疼得一边哭,一边用手轻轻为她擦着嘴角和鼻孔的血痂,问:“妈,这是我爸打得吗?” 孟红梅换了口气。 “他怎么这么狠啊?都这个岁数的人了,还被他打成这样。”小翠心疼地抱着孟红梅泣不成声了。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止住了哭声,哽咽着说:“妈,我们不在这了,我们上炕上躺着去。”她扶孟红梅慢慢从地上起来,进屋安顿在大炕上,又去外面找脸盆打来一盆水,端到炕沿边,把毛巾洗了轻轻地为她擦干净脸。擦着擦着就又心疼得哭出了声。完毕后又问:“妈,我去给你做碗稀的。” 小翠抹着眼泪出去。工夫不大,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端到了孟红梅的面前,说:“妈,你起来吃几口吧。” 孟红梅嘴角蠕动着,低低地说:“放那吧,妈心里堵得难受,吃不下。” 任凭小翠怎样央告,孟红梅始终没有起来吃饭,小翠只好把汤碗先放在了炕沿上。愣了片刻,气鼓鼓地问:“我爸呢?” “谁知道死哪去了。”孟红梅说。 小翠皱眉:“他一宿没回来。” 孟红梅沉默。 “他也真是的,打了人就甩手不管了,妈,你先躺会儿,我找他去。”小翠气的胸脯一鼓一鼓地说完就气呼呼地去了。 小翠出了家门,一路疾走,直奔村委会。敲开了村委会的门,看门的老张头告诉他杨大志已经两天不来了。离开了村委会,小翠想到去平日里和杨大志相好的女人家里去找,首先就奔彩霞的小卖部来了。彩霞正在小卖部里打扫灰尘,见小翠黑着脸进了门,心里就紧张了一下。毕竟小翠也是不好惹得出了名,当年还在上中学的时候就敢找到陈玉英家里骂街了。她虽心里很瞧不起那个不要脸的下世鬼,但同是被杨大志睡过的女人,就算是自爱,在旁人眼里能有什么区别?怕是小翠又看着她哪里有什么不顺眼,大清早上门来找茬也说不定。要是被她堵着门口寒碜地骂一场,不也是干挨着!心里到底是怕了,瞪着进门的小翠哪里还知道说些什么。 小翠并不拿正眼看她,脸对着货架问:“我爸在这吗?” 彩霞忙说:“没有。” “真的没有?”小翠正眼看她,眼里闪过一丝不信和威胁。 彩霞脸上不自然地笑着,说:“真的没有,闺女,婶不骗你,他好几天都没登过我家的门了。” 小翠不言声了,愣了片刻又问:“你知道他去什么地方了吗?” “你爸去了哪里,我怎么会知道······”她话还没说完,眼见小翠脸色越来越难看,生怕她会突然对她发彪!心想着赶紧把这个讨债鬼哄弄走算了,急忙改口说:“要不,你去老牛家愁瞅,兴许他还去那里串门了呢?” 小翠听了,转身就向外走。 彩霞在小卖部里颠着脚直到看她走远,才长长地松口气,到底是嫁祸表妹于心不忍,但为了自保,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小翠阴着脸寻到牛振山家门口时,杨大志还在院子里“咿咿呀呀”地唱。徐月茹先看到了进门的小翠,想告诉杨大志又没有机会,只好大声地和小翠打招呼,说:“小翠吆,你来咧。” 杨大志听到了她的呼喝声,抬头看到了小翠,唱腔哽在了喉咙里,表情有些难堪,低垂着头“吱吱啦啦”地“截苇子”。小翠站定了脚,铁青着脸,瞪着他问:“爸,我妈究竟犯了什么错,你那样对她下死手。” 杨大志说:“回去问你妈去,我没脸说。” 小翠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你都有脸跑到别人家截苇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杨大志被问得哑口无言,愣了片刻,才说:“一码是一码,说你妈呢,你又扯到我身上干什么?” 小翠说:“那好,你跟我回家去,有什么事咱们一家人插上街门说,在人家家里丢什么人现什么眼?” 杨大志头也不抬地说:“我不回去。” 小翠说:“这里不是你的家。” 杨大志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小翠瞪着他的眼睛湿润了,说:“你真不回去?” 杨大志梗着脖子,说:“不回去。” 小翠气得身子都在颤抖,狠狠地说:“有你后悔的时候。” 她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小翠要走了,多呆会儿吧。” 徐月茹讨好似的扭着屁股紧赶几步要送她。在门口被小翠的一张冷脸堵了回来。小翠瞪着她,她看着小翠。然后小翠骂了一句:骚货! 小翠有几天留在娘家照顾孟红梅了,晚饭是刘晓年趴锅台做熟的。大槐树的叶冠挡住了夕阳的余晖,刘家小院里的天地要比旁人家的暗。刘家父子围在大槐树底下的饭桌前,一人举着一碗“棒渣粥”喝。那条叫“花花”的小狗,蹲在父子俩中间,目光在他们身上移来移去,似在监督一场喝粥比赛。 刘晓年停下来问:“小翠今儿还不回来?” 刘帅说:“她妈被她爸打得不轻,又躺在炕上总不吃不喝的,小翠怎么离得开。” 刘晓年听完,又默默地喝粥。 刘帅注视了他良久,才嗫嚅着说:“爸,你和小翠她妈到底有没有事?” 刘晓年听了,气咻咻地说:“我们都这岁数的人了,能有什么事?” 刘帅苦着脸说:“可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放屁!”刘晓年把碗掼在了饭桌上,碗里的粥溢出来撒了一地,“花花”立刻探着头舔来舔去地清理。他的脸色此刻要比这个黄昏更暗淡,说:“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信?” 刘帅的脸色也暗了,突然站起身握着拳头就往外走。刘晓年在背后喊住了他,问:“你干什么去?” 刘帅说:“既然什么事都没有,为什么让旁人嚼了便宜的舌根子,我去街上骂他们去。” 刘晓年吼道:“你混蛋!你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刘帅愣在门口,说:“他们这样糟践你们,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刘晓年仰面向天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头无力地垂下来,低低地说:“你回来,坐下,我跟你说说话。” 刘帅犹豫着,又回到了他的对面坐下。 刘晓年叹口气,缓缓地说:“我和小翠他妈年轻时好过,我们还私下里定了终身。可那时候不像现在,只要谁和谁好了,父母一般不会反对。那时候还讲究个媒妁之言,门当户对。当时我让你爷爷托了媒人,去孟家提亲时,小翠的姥爷嫌咱们家穷,怕闺女嫁过来吃苦,一口就拒绝了。还自做主张地把小翠妈嫁给了日子比咱们家好的杨家。老杨家上辈人就在村里当权,日子过得富裕,咱们家自然比不了。小翠他妈知道后死活不肯嫁给老杨家,不吃不喝的闹了好些日子,最后也没拗过她的父母。在出嫁的前几天找到了我,哭着求我把她带走·········我当时年轻,没有勇气,又赶上文化大革命乱扣帽子的年代,怕得罪了杨家被他家的权力整了,顾虑太多,就负了她的一片真心,把小翠妈的心也伤透了。以为是我骗了她,在出嫁的那个夜里上了吊,幸亏被发现得早才没有事,小翠的姥姥、姥爷被吓坏了,跪下来求小翠妈不要再闹·········小翠妈实在没有办法,就嫁到了杨家······” 刘帅听完愣住了,许久才叹口气说:“爸,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刘晓年说:“我们的事老辈人都知道,所以现在传我们什么也不新鲜了,如今你再上街去闹,岂不是更让人觉得真不真假不假的。” 刘帅说:“这就是你不让我上街骂造谣人的原因?” “是。”他的声音颤颤的,暮色里刘帅虽看不清他的脸,但他可以想象父亲的脸色一定很苦。 孟红梅在炕上躺了几天,水米不进,脸色就像一张没有烙熟的饼,青灰青灰的,畏寒,捂着两条被子还抖颤个不停。小翠从早到晚守在她身边,看着她难受的样子,一个劲地抹眼泪。赶上刘帅也过来探望,小翠就把他拉到院子里哭着说:“你说这都三天了,我妈还一口饭都没有吃,这样下去怎么受得了。” 刘帅想了想说:“要不,喊大夫来给她看看吧。” 小翠无可奈何地说:“我是说给她去请大夫,可她不让。” 刘帅望着她说:“不是我说你,自个儿的妈什么脾气还不知道。你妈这是在和你爸怄气,你还看不出?” 小翠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说:“要不,你请大夫过来。” 刘帅转身去了。小翠回到屋里又枯坐一会儿,刘帅就把大夫请来了,不是别人,是孟红梅娘家叔。老人家进了屋,小翠忙站起身说:“姥爷你来咧。” 大夫点点头,对炕上躺着的孟红梅说:“红梅,你起来我给你瞅瞅。” 孟红梅见到是自己娘家的叔来了,也不敢再拗,挣扎着爬起来,让大夫号了脉。大夫号完了脉,也没说什么就准备着给她输液。孟红梅咽了口吐沫说:“叔,我没事,不用输液。” “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大夫不满地扫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就给她扎上了液。 一连输了两天液,孟红梅的神色总算是好了点,这天在小翠地央告下,还吃了一碗面。她依在被摞边,喘口气对小翠说:“小翠,你都陪妈好几天了,现在我也好点了,你也该跟刘帅回家了。” 小翠说:“妈,我不放心你,还是留下来跟你作伴吧。” 刘帅也在一边说:“家里也没事,就让小翠留下来照顾你吧。” 孟红梅勉强地笑笑说:“一个出嫁的姑娘怎么可以常住娘家呢?何况,我现在也没事了,小翠再留下来也说不过去了。” 小翠心里放心不下孟红梅,还是想留下来。但孟红梅执意让她跟刘帅回去,小翠拗不过她,只好答应跟刘帅回去。待他们走了,孟红梅挣扎着从炕上下来。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动弹之下额头沁出了一层虚汗。她咬着牙来到外屋,洗了脸,又换了件干净衣服便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