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亲家恋

第一章

亲家恋 夜阑听书语 4536 2024-09-04 18:49
   初春,河堤的杨柳,田里的麦苗,刚发出一丝新绿,阴暗的穹苍又飘下了雪花。村子披上了一层白纱,寒风吹过,有了几分冬回的寒意,迫使人们把刚脱掉的棉衣,又厚厚地裹回了身上。   刘晓年精神萎靡地卧在炕上,儿媳杨小翠把摆在炕沿的那碗汤面反复地热过几次了,儿子刘帅也伏在炕边喊过他几次了,但他嘴里应付着,一幅睡不醒的样子,始终也没有挪出被窝。屋里似乎还弥留着他老婆的气息,一种沉闷的,怪怪的味道。刘晓年知道那一定是刚刚过世的老婆,对这个家有太多的牵挂,盘垣在屋里舍不得离去。他试图想和她说些什么,突然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紧张地扫过屋里的角角落落。没有,什么都没有,尽管老婆是两手空空地离开,没有带走家里的一针一线。但老婆走了,屋里的确是空了。   老婆的离去对刘晓年的精神是个打击。他的老婆身上有着普通农家妇女许多优良的东西,做家务伺候一家老小从未有过怨言,有了好吃的,总是让着刘晓年和孩子们,留给自己的没有几口。嫁给刘晓年的这些年,不但给他养育了儿女,为了这个家,也像上了套的老牛,没日没夜地拉了一膀子。让刘晓年伤心的是,老婆走得太匆忙,从查出病症到死只不过月余,刘晓年有心让老婆享受一下,给她买了许多以前没有吃过的东西,但老婆的身体每况愈下,那些买来的梨果,各种价格不菲的营养品,她没能咽下几口。   刘晓年老婆的病错过了治疗的机会在农村并非偶然。庄稼主土里刨食不容易,大多是靠口挪肚攒过日子,平日里有个小病小痛的谁舍得上医院?都是找村里的赤脚医生拿药吃。赤脚医生没有医院里各种仪器,只凭望、闻、问、切,诊断。但赤脚医生的胆子很大,除了开膛破肚不敢,什么病都敢下药。治不了,才把病人往医院推,等医院查出病症,多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刘晓年的老婆就属这种情况。她胸口疼得毛病已有多年,但她整天忙着手里的活计,没有引起过多地关注,疼起来就到村里的医生那里找些止疼药吃。一年年地挨下来,到了疼得忍不住的时候,再上医院。晚了,太晚了!主诊医生气愤地对刘小年说:你们农村人真不把人当人看,人都病成这样怎么才来医院看?刘小年惶惶地问:大夫,我老婆到底得了什么病?主诊医生把手里的单子往他面前一摊,说:癌症,晚期。这人活的其实就是一种精神,一旦精神垮下来,人就没有了抵御病痛的力量。知道自己病症的晓年老婆,回到家里就卧炕不起了。东西也吃不进去了,身体以很快的速度垮下去,短短的时间人就瘦成了皮包骨头,脆弱地窝在炕头上,日日夜夜地喊“疼”。刘小年为了减轻她的痛苦,从医院里买回来最好的止疼药,但也没有止住她痛苦地呻吟。直到老婆走了,刘小年感觉老婆不是病死的,而是活活的“疼”死的。有了这样的感觉,他心里又怎能放得下?总感觉老婆跟他这些年不容易,遗憾、内疚、自责,是他痛苦的原因。   孟红梅走进刘家小院时,拴在院角的大黄狗狂叫起来。听到声音的刘帅和杨小翠迎了出来,刘帅忙着训斥那条狂咬的大黄狗,小翠站在台阶上说:“妈吆,你过来了。”   孟红梅望着小翠,问:“你公公好点了吗?”   小翠表情暗淡地说:“好什么呀,好几天了,到现在也没有吃过一口东西,照这样下去,好人也会折腾出病。”   “我去劝劝他。”   孟红梅皱着眉进了屋,刘帅和小翠也尾随着跟了去。孟红梅进到屋里,屁股挨在了炕沿上。窝在炕头的刘小年瞪着疲涩的眼睛,哑着声音说:“亲家,你来咧。”   孟红梅乍一见他那萎靡的样子,心里疼了一下,眼睛湿润了,忙着垂头掩饰,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望着他说:“听孩子们说,你还没有吃饭?”   刘小年苦着脸说:“我胃里堵得慌,实在是吃不下。”   “这人是铁饭是钢,就算难受也得吃东西呀,你总这样不吃不喝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她说完,端起炕沿上放凉的汤面,递给身边的小翠说:“去把这个倒掉,做一碗新的,窝两个鸡蛋,记得多放些醋,能打食水。”   小翠接在手里就出去了,刘帅也默默地跟出去帮忙了。   孟红梅转头望着他,抿抿嘴说:“晓年,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你听我的话,不能总这样不吃不喝地糟践自己。”   “红梅呀,我心里是真的感觉对她亏欠太多,你说她跟我这么多年享过几天福?没吃过好的,没穿过好的,得了病,我问她想吃点什么,她对我说想吃葡萄,正是冬天,到哪儿去买葡萄?我是去县城转了好几个商场,才给她买回一盒葡萄罐头,拿回来给她吃,她吃到嘴里一粒,嚼了嚼才说原来葡萄除了酸也很甜。我们家原先不是没有买过葡萄呀,但她都让着我和孩子们吃了,自己竟一口也没有尝过,直到死才知道葡萄是什么味道·······红梅呀,你说我心里能好受吗?”他说到了痛处,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双手痛苦地拍着胸膛,哽咽着说:“红梅呀,我真没有用啊,以前我欠你那么多,现在又欠她这么多,我这一辈子造了这么多的孽,你说,我心里能不难受吗?”   看他这样,孟红梅的眼睛里也蓄满了泪水,痛苦、茫然地对他说:“晓年,那些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不要再提了。”   小翠把做好的汤面端进了屋里,一股葱花爆锅的香味立刻就在屋里弥漫了。孟红梅用手背揩去了脸上的泪水,把汤碗接在手里,望着炕头上的刘晓年,说:“起来,趁热吃。”   刘晓年愣了片刻,还是在孟红梅地注视下慢慢起身,挪到了炕沿上,双手接过她手里汤碗,慢慢地吃了起来。见他这样,旁边的刘帅和小翠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松快的笑容。刘晓年一碗汤面吃下去,冒出了满头的热汗。   小翠接过空碗又要去给他盛,孟红梅说:“行哩,先少吃点吧,好几天不吃东西了,一下子吃多了,怕是撑着了。”   刘晓年用手揩着满头的热汗,又要窝回炕头上去。   孟红梅对他说:“起来,到院子里溜溜,总这样躺着不活动对身体不好。”   刘晓年犹豫着想说什么,瞟了一眼屋里的刘帅和小翠也没说出来,慢慢地出溜下炕,穿上鞋去院子里了。望着他的背影,刘帅感激地对孟红梅说:“妈,幸亏你来了,要不我和小翠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孟红梅叹了口气,说:“屋里突然空了一角,他心里难受呀,你们以后要好好地照顾他,他这辈子不容易啊。”   刘帅点点头,小翠抿着嘴说:“妈吆,你放心吧,我会做个好媳妇的。”   孟红梅又和他们说了会儿话,就准备离开了。刘帅和小翠一起把她往外送,走到院子里,蹲在狗窝抚摸大黄狗的刘晓年抬头说:“亲家,不待着咧?”   “不待着咧,天也不早了,回去该做饭了。”   她说着话就出了门,刘帅和小翠站在门口目送她走得不见了踪影才转身回来。   天灰蒙蒙的,没有了晚霞的黄昏,更像没有朝阳的黎明,让人们不知道该是做早饭还是做晚饭的时间了。孟红梅回到家里,听到屋里扬大志和几个陌生的声音正高谈阔论着。孟红梅知道一定是她那当村长的丈夫,又把上面来的人带回家里吃饭了。村里不像镇上有饭店,但工作离不开吃吃喝喝,所以扬大志总是把人领到自己家里,对此孟红梅已经习以为常了。   孟红梅走进屋里,和几个坐在椅子上的陌生人打招呼:“你们来咧。”   几个陌生人同时站起来,一边应承着,一边把头转向炕沿上盘腿坐着的扬大志身上。扬大志无所谓地笑了笑,双手作了个向下压的手势,说:“大家坐,大家坐,这不是别人,是你们的嫂子回来咧。”   几人陌生人听了,纷纷喊嫂子,孟红梅脸上陪着笑,说:“你们先坐着,我去给你们做饭。”   扬大志说:“我买了两条大鲤鱼,放在和面的盆里,足有十来斤,你给侉炖了,够我们吃咧。”   “知道咧。”   孟红梅答应着转身出去,在灶台边找到扬大志买的鱼,挽起袖子,打鳞、破肚,手脚麻利的一会就炖到了锅里。烧火的时间,又利用家里现成的东西,掂配了几样小菜,待锅里的鱼炖熟了,用两个大盘子盛了,一起端上桌子,有碟有碗看上去还算丰盛。这就是她跟着扬大志多年练就的本事,不管扬大志什么时候把人带回家,有没有准备,她总是能像变戏法般弄出几样菜待客,这样的本领是村里出了名的。   扬大志招呼着几位上边来的人喝酒,吆吆喝喝地吵得耳根疼。孟红梅在屋里枯坐片刻,也答不上言语,反有数牙的嫌疑,就一个人来到院子里,在台阶上坐下来。天又暗了许多,还起了雾气,前院的树都朦朦胧胧地看不清了。孟红梅空洞的目光跌落在雾气里,心绪因刘晓年下午说的话翻腾着,隐藏在内心深处痛苦的记忆,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沿水村地处九河下梢白洋淀边,是个十年九涝的地方,物质匮乏的漩涡。村里人尽管在地里能刨到野菜吃,但还是饿死了许多人。二十岁的孟红梅,生长在那个赤贫菲薄的年代,身体却发育得凹凸有致,人出落得花儿般好看,是当时村里公认的美女。孟红梅光荣地参加了队里的生产,成了一名社会主义的小社员。当时生产队里的活儿又苦又累,都是些牲口干的活儿。那时候的人也傻,就知道娇贵牲口,把牲口放到草地上去吃草,让一群人拉着犁刀劐地。那可不像在路上拉车,拉起来就有了惯性,遇到下坡还可以缓口气。要想拉动劐在地里的犁刀,需一大帮人齐心协力绷紧身上每一块肌肉,只要有一个人偷懒耍滑,犁刀就会定在地里一动不动。孟红梅体质嫩,在那样繁重的活儿面前有些吃不消,掉队、完不成任务,是常有的事。   那时候社员们都有个人英雄主义,干活儿讲究个比拼,无论干什么活儿队长都爱给参加的人公平分配,比如割麦子一人一天割几垄,装车几个人装一车,薅草、拔苗、除虫,这样磨洋工的活儿就每人一畦。谁先干完谁有资格在地头的树荫里,摇着草帽惬意地看着没干完活儿的人,歇息,也有炫耀的意思。不愿意在地头上歇息,回家也心安理得,队长无权过问,毕竟是完成了任务,即使早回家也是从自己的活儿中挤出的时间,挤出那点儿时间不容易,是靠透支体力换回来的,无可厚非。所以手里有活儿的人,通常会比手里没活儿的人早回家,老爷儿们利用早回的时间能干点家里的私活,鼓胀着奶子的婆娘也可以早回家去喂吃奶的孩子。这样的公平竞赛,显出了队里一些劳动能手,也显出了一些干活儿不行的“赖子”。他们被可怜巴巴留在地里,像一条条落下的尾巴,同样干那点活儿,就因为时间长点儿,别人可以光荣,他们就寒碜。刚参加劳动不久的孟红梅;手里没有练就劳动技巧的孟红梅,在生产队里就做了两年的“懒子”。   一九七四年,整整一个春天没有一滴雨水下来,大田里的麦子没有来得及灌满桨,就被火辣辣的日头烤焦了稍。队长心里惦记着全队人的口粮,整天往地头上跑,看到这番情景,心焦了,眼睛红了。但不管怎样,老天爷毕竟还是仁慈的,留下田里那些瘪瘪的麦粒,也够人们掂牙缝了!若不然,一场冰雹加狂风把那些瘪麦粒打进泥土里,让你捡不起扣不出的难受,全队大大小小几十张嘴也要喝风拉屁。队长还是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粮食,毕竟有点儿总比没有好,他决定了开镰的日子。沿水村第一个早到的麦收就开始了。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