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你怜悯过我吗?
「怜悯」 “什么……意思?”杨烟张了张嘴,费力好久才挤出几个字,“我……没这么想。” “那你想怎样?难不成你想嫁给他,让我以后叫你声‘嫂子’?” 苏可久语气越来越戏谑:“想也别想!” 杨烟终于觉出不太对了,苏可久几时这样说话了? 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生我气了吗?因为萧玉何?” “你不叫我见他,那我不见就是。你叫我跟冷……韩泠割席,我也跟他讲了清楚,以后也不会再有牵扯。” “割席?”苏可久向后抽了抽胳膊,躲开她的手,却是一惊,“你怎么又跟他割席了?我——” “你怎么?你把我交接给他了?”杨烟也笑了,“当年,干娘把你交给我,现在你也把我交给别人?” “可我跟你,和我跟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苏可久眼睛亮了一亮,眸中清晰倒映着女子的身影。 “你把我当家人,给我做饭吃,还非要守着饭菜等我回来,跟我对诗论经斗嘴,夏天给我扇蚊子,冬天给我灌热汤瓶。我也把你当家人,咱们是互相扶持,并肩同行。” “天底下,你对我最好了。” 心口似有什么在激荡,苏可久抬手按住了狂跳的心脏。 他以为她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当回事,但她却什么都记着。 “但他呢,高高在上,我们身份究竟不同。他喜欢看我表演幻戏,喜欢我讨好他,喜欢看我在他掌心跳舞。说到底是在交换,我拿我的所有,换他的垂爱。但这样的垂爱,我无法坦然接受。” “你是觉得他可以护着我?他高兴了自是可以救我一命,就像当年在七里县城门。可是,万一哪天他不高兴了呢?” 杨烟叹了口气:“我现在可以自保,有危险也尽量迂回着避开,你专心做你的事情,不用为我担心,也不需要把我交给谁。” “所以你就跟他割席了?单方面的么?”苏可久笑得苦涩,韩泠岂是轻易放手之人? “那你还需要我做什么?以后都听你的,你别不高兴就成。”杨烟说得真切,她莫名觉得他今天异常奇怪。 “杨烟,你怜悯过我吗?” 苏可久忽地站起身来,一把也将她拽起,借着昏黄灯光,神色悲伤地注视着她。 “你都不告诉我你生辰是何日,却告诉他们?我满脑满心满眼都是你,你可曾回应过我半分?” “还都听我的,都听我的,你哪里听过我的了?” 他的唇角已经泛了颤抖。 “我早叫你离韩泠远点儿,你不听。我早叫你不要跟萧玉何拉扯,你不听。我早叫你……回头看看我,你还是不听……” “现在说要听我的……” “可惜,晚了。” 苏可久目色黯淡下去。 耳边回响着一声告诫:“萧家容不得来路不明之人啊!” —— 春搜射礼结束后,他被萧叶山叫进书房。 萧叶山先是感慨了下当日的波折,话锋又忽地一转:“杜老儿道是我作贱他儿子,可谁无子嗣?老夫也断不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苏毓,害人子嗣的小人,万万留不得。” 这话叫苏可久打了个冷颤。 他以为老师知道了什么,在敲打他。 可萧叶山却捋了捋髭须道:“为师将来也希望能像父亲一般护着你。”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苏可久避开萧叶山的暗示,只毕恭毕敬低声回答,“学生一直将您视作父亲。” 萧叶山笑了:“傻孩子。” “为师将女儿终身托付给你可好?” 听到这话,苏可久差点没有站住。 “老……老师?”他的声音因惊愕而起了磕绊。 “你师娘私底下问过丫头,她愿意。”萧叶山神色柔和下来,“你可愿意一辈子好好待她?” 苏可久垂下头,未做回应。 “以后你跟觅知在朝堂可要互相砥砺……”萧叶山后边说的话他已经听不清楚。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惶惑着想要逃离,只觉鼻间吸入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胸腔的紧缩叫他近乎窒息。 但猝不及防的一句警告却将他生生震醒。 “萧家容不得来路不明之人啊!” 苏可久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师?”他惊魂未定。 萧叶山便递给他几页纸片,上面记着杨烟最近的行踪,都和萧玉何一起做了什么。 “苏毓,这彩戏师是你的亲人?为师本也有心招徕,可据清州传来的消息,‘他’只是个流民,到了你家才入了你们的户?你可知‘他’的来历?” “她……是学生远房亲戚,母亲远嫁西北定州,战争中家破人亡,才来投靠我们……” 苏可久未假思索便替杨烟编造了一通来历。 “你家有杨姓亲戚?”萧叶山似不经意问起。 苏可久抿了抿嘴,他知这位尚书大概早翻过他家族谱,但只能沉默。 萧叶山便轻笑一声:“‘他’是谁倒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大郎已因其玩物丧志,而你将来若要入仕为官顺遂,留不得这种尾巴。” “难不成你要带着‘他’入我萧氏一门?” 一个“留不得”已叫他彻底失了心魂,苏可久僵硬地跪了下去: “杨氏少年着实只是远房亲戚,和学生结伴入京,将来……各谋生路而已。” 萧叶山点了点头:“你还没回答为师,为师的掌上明珠,你是愿不愿意……” 事已至此,已非他愿不愿意。 萧叶山又指点了他如何筹谋这桩婚事,才放他出门。 出了门就看到萧玉何已满面春风地在桃花树下等他了。 —— 苏可久常常想,他若是和萧玉何换换就好了。 有一个完整的、幸福的家。 有如山一般伟岸的父亲,顶着头上的那片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帮他铺好一方道路,通衢大道也好,青石板街也好,羊肠小道也罢,扫清纷飞的落叶和尘土。 他也可以这般干净磊落,不去忧愁明天,不存机谋算计之心,也能张开双臂敞开心扉去喜欢一个姑娘。 并且大大方方向别人承认,我是喜欢她,不管她男也好,女也好,我就是喜欢。 可惜,晚了。 这些年他如赤身泅游水中,多少个即将溺水的时刻,他向她祈求着伸出手去,只要她一抬手就能将他拽起。 那么一叶扁舟也能江海余生。 那些虚无缥缈的功名他也可以不要。 但她只是牵着他的手,送他登上大船。 他不能像她一样,能随心所欲地反悔,再若无其事地从头开始。每一步他都要踩得实,行得稳,不能回头。 将来,他只能接过尚书老师的桨,护着他们家的船再航行下去。 那他和他面前的姑娘,将永远隔着深重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