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她和她喜欢的人,势不两立
「牺牲」 当夜宫廷宴饮开始前,吴王借帝王召见名义将舞姬队伍引入一处偏殿,迅速扣住混在其中的两名蒙面纱高瘦女子。 一人在反抗时,一人在逃跑中就迅速咬破了牙间毒药,无声倒地而死。 扯开面纱,果然是两个女相男人,冷玉笙从他们腰间翻到了短刃和入宫名牌。 “京中定有内应,否则他们入不了宫。”沈铮问,“要禀报圣——” 冷玉笙抬手止住:“此事秘密处理就好,宫外的本王带人去查。” 沈铮点了点头,自然知道此事不仅牵扯到镇北侯,更可能关联京中官员。 他向冷玉笙行了抱拳礼,带人去处理尸体。 冷玉笙握紧手中名牌,连夜出宫直接带兵去了惟春阁。 然而惟春阁比想象中的还要混乱。 这天傍晚,老鸨去邀娄芸芸出台迎客时,发现这位头牌名妓连带着眉山公子卷走巨额钱财人间蒸发了。 只有用衣服拧成的绳子自三楼窗户向下晃荡着。 这天傍晚,侍女陆续去敲花娘小姐的门时,发现一个新来的姑娘在房间内上吊自尽了。 只有白衣纤薄的人影在房梁下晃荡着。 - “姑娘叫水灵,是半个月前在门口捡来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面对银甲将军的询问,老鸨擦着泪撇清关系:“当时她衣衫褴褛,在街头流浪……我看她可怜……” 又啐道:“不曾想,真晦气!” 转而继续哭:“一切和惟春阁无关啊。一定是娄芸芸那贱人,畏罪潜逃,还带走了阁里的钱,两万两黄金哪!将军,您得给我做主,她是卖身给惟春阁的人,逃到天涯海角也得把她追回来绞死!” 冷玉笙感觉脑袋嗡嗡作响,掀开地上覆着尸体的白布,倒吸一口凉气。 那女子死前拿刀划花了自己的脸。 便再没人知道她是谁。 虽然士兵在她房中翻出了几枚伪造的宫禁名牌,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切只能指向逃走的那对男女。 可冷玉笙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若非掌管禁军之人,如何能熟悉且造得那名牌? 但此事只能私底下继续查,不能在惟春阁再大动干戈。 他交代对外只讲是两女一男情爱纠缠,娄芸芸随男人私奔,被抛弃的女子因心死而自尽。 —— 宫城内正红灯摇曳、笙歌曼舞着,昭安帝和皇后夜宴群臣,大红礼服的太子和太子妃坐在侧边,人人脸上皆挂着喜气。 无人注意到喜庆的背面,有人已经火急火燎奔走一整天,暗中平定了一场可能引起滔天巨浪的风暴,又被狂风卷到更深的漩涡中去。 冷玉笙派仲家军士兵继续追娄芸芸,又叫其他将士先回侯府休息。 仲义已经进宫赴宴,冷玉笙只身骑马回了王府。 想到有人在等着他,心情才略略好些。 可到了府中,根本没见到杨烟的影子,只有罗管事和朱策出门迎他。 不是说回来等他吗?难不成是回了闻香轩? 冷玉笙拽掉头盔往朱策怀里一扔,卸了银甲丢给罗管事,回身就要再走。 可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主子!” 吴渭焦急等了大半天,终于给小王爷盼了回来。 他抱着画轴就往冷玉笙面前来,直接跪倒:“杨姑娘今儿个拿钱庄一万两金子换了这幅丹青,奴才不敢拒绝。” 本以为杨烟是遭了绑架,拿钱赎人没准能在王爷面前立个功,可没成想只换来一幅画。 看到她全胳膊全腿从房中蹦出来的那一刻,吴渭的心就凉了一半。 后来再打开卷轴,只看了一眼心就凉透了。 生意场上浮沉多年,他料定自己掉进了某种欺财圈套。 “多少?”冷玉笙难以置信地接过了卷轴。这个数字让他心惊,白天只知她拿他钱买画,不成想是这个数。 而下一瞬画轴展开了,借着门楼檐角悬着的灯笼光,画上女子的眼眸愈加妖媚无辜,嘴角似笑非笑,只有胸前的红痣鲜明而突兀…… 好一幅活色生香! 冷玉笙脸色瞬时变了,讶异转换成全然的冷冽,掌风下意识起来,纸卷就要震碎。 但还是拼命克制着收住手上腾起的势头,他闭了闭眼睛。 “老吴,是本王想要画,嘱她买的,这可是眉山公子的妙笔丹青。” 冷玉笙笑了笑,眉眼温和地打发了吴渭,转身抱着卷轴踏入王府。 六月底的暑热中,吴渭全身泛起寒战。认识这个孩子好多年,他太了解小王爷了。 有时候他笑着就是哭了。 冷玉笙走得极慢,走了两步突然抬手捂住胸口,唤罗管事:“老罗,去找个大夫来,我心疼。” 他觉得心脏似被什么揪住,全身的血也不能流动,只有一把锤头闷声往肉里敲着钉子。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心真的会痛。 “殿下,为区区万两金不至于,还是身子要紧。”罗管事慌了,小王爷可不能在他手上出事,连忙派了几个家丁分头骑马往外头寻大夫。 朱策将头盔铠甲都交给守门侍卫,搀着冷玉笙往府里走。 “可能是太乏了,本王先去沐浴,有人来就让她到清凉阁等着。”他揉了揉额头,交代。 身体不舒服还有心情沐浴? 朱策低着头,余光瞅他一眼,费力揣摩小王爷话中的意思。 —— 给冷玉笙送到浴室,朱策千交代万交代侍女家丁关照好他的身子,转身一路小跑着往闻香轩去。 他莫名觉得,罗管事跑错了方向,王爷的“大夫”该是在那边儿。 可杨烟却压根没回闻香轩,她从宫门口回来的路上就听说惟春阁出了人命。 看到琳琅的尸体被人从房梁上取下来,仵作当场下结论是自杀。 她挤在围观的人群中,却连一滴泪也不敢掉。 胡易带着娄芸芸,也带着钱走了,逃出生天。 被留下的女子,却什么都没有了,失了爱情,失了性命。 为了不叫人联系到张家而决绝到自毁容貌,到底连名字也不要了,成了孤魂野鬼。 她的身体还是皎白,心也还是皎白的。 “我与张万宁势不两立!”——杨烟想起昨夜她说过的话。 原以为是一句狠话,没成想是句情话,是一个女子穷尽一生准备的极致,黑与白泾渭分明。 那便和他势不两立吧,叫他这辈子都欠着她、记着她,但最好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了。 - 天黑时杨烟失魂落魄地从惟春阁出来,踢着石头走着走着就到了枢密府。 她记得头回来到这雕着象牙门环的朱色大门口,并不被守门的禁军待见,收了她的银子也不通传。 又摸了摸怀里,鸡血石印章没带,看来还是进不去的。 枢密府却一改之前的门庭若市,森严肃穆异常,除了守门兵士,不见其他车马人影。 她在大门旁不远处蹲了下去,想着张万宁是不是也进宫赴宴了,此刻是在刀光剑影,还是在觥筹交错? 可直到现在,除了惟春阁那摊事儿,宫里宫外都是热热闹闹,并没什么大事发生。 举杯时他会想起外头这个因他而死的姑娘吗? - 一匹白马“哒哒”地踏着步子,停在了她面前。 杨烟抬起头来,泪眼朦胧中望见了张万宁。 她揉了揉眼睛,这是法术,还是在做梦?怎么想什么来什么? 张万宁束着玉冠,一身白衣,却向她伸出手来:“有话换个地方说,别在这儿。” 他要将她携上马。 杨烟却觉得不该这样跟他坐在一起,勉强笑道:“我在后边跟着走就成。” 张万宁嘴唇抿了抿,没说什么,调转马头,慢慢往东南边走,慢到可以和杨烟并行。 一路都是沉默。 直到路的尽头隐约看到栖凤湖水面的粼粼波光,张万宁才下了马,牵着往灯光如昼的湖边走。 俩人一人一边,中间隔着白马。 “你是来找我么?”张万宁问。 杨烟瞪大了眼睛,但被马头挡着,他自然看不见。 “没有。”她摇了摇头。 她能说什么呢?说她猜测张家暗中通敌卖国? 这种话一旦说出口,再没收回的余地。 但有些事情还是得告诉他:“我今天听说,惟春阁上吊自尽了个叫‘水灵’的姑娘。” “脸都划花了,别人也不知到底长什么样。” 马的另一侧,一直是沉默。 良久,张万宁才开口,声音有些哽咽:“和我有什么关系,说这个做什么?” “是我为她难过,因为昨晚她第一次陪酒,是陪的我。”杨烟只道,“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张万宁还是沉默。 “她说,她和她喜欢的人,势不两立。” 隔着白马,张万宁抬手捂住了眼睛。 “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杨烟抚了抚马背上的鬃毛。 到时间了,北方宫城上空准点腾起了盛大焰火,比昨夜的更华美绚烂。 如夏花一朵一朵开了满园,转瞬如秋叶凋零,而后终归虚无寂寥。 张万宁浑身僵住,再不能动弹——热烈璀璨的烟花意味着刺杀行动的彻底失败。 那个女子白白地,白白地,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张万宁再也抑制不住,在周遭烟火声、人声和鼓乐声的欢腾嘈杂中,埋入白马的皮毛,无声抽噎。 - 杨烟也突然觉得好累,她不知道自己要站在什么立场。 那回帝陵招魂归来,楚辞硬塞给了她一百两银票,逼她上了韩泠的船。 她却夹在人情中间一直摇摆挣扎。 “公子,家族利益是大于一切么?”隔着白马,杨烟问白衣男子。 那巨大却无形的东西,网罗住他,也消磨掉了他的一切。 “可连王朝也会更迭,没有什么永远繁盛。”杨烟指了指湖面,“只有山川湖海一直存在。” 张万宁还是不吭声,她明明知道他被困住,出不去了。 但他向后退了退,眼睛越过马背盯着杨烟的后脑勺,希望听她说点什么,哪怕只是被她垂怜一下。 “张万宁,以后你要是不高兴了,就出来看看广阔天地吧。” 杨烟回过头来,目光与他轻轻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