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掌灯时分,熙云阁比往常热闹了一些。 小丫鬟端着水盆送进主屋,递给正在等着的绿意。 绿竹则恭顺地将花白胡子的松鹤堂谢老医师送了出去。 “二少夫人突然高烧,是神思郁结,惊惧交加之症,等她醒来再喝一副老夫开的汤药就好。 切记,今日晚上不要离了人,要有人陪着夫人,等她惊醒的时候叫她的名字。” 绿竹连连点头,将这些一一记在心里。 等她返回主屋,就看到自家姑爷,游大将军正担忧地坐在一旁,不停的搓着双手。 游承安抬眼看到绿竹进屋,沉着声线,厉声询问:“将你们今日出街的情况仔细讲清楚了!夫人为何会突然晕倒?” 绿竹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地回话: “今日走到西街,姑娘让车夫将马车停在巷口,带着我说要去西街逛逛,没想到在云来酒楼门口,见到一个歹徒当街行凶,将姑娘吓坏了,我只能,只能托车夫大哥一起将姑娘扛回来。” 这番说辞,是长贵大哥教她的,还演练了两遍。 然而绿竹是个老实的,这是她第一次说谎。 在游承安骇人的气势下,她说的磕磕巴巴,嘴唇发抖。只是她心中有着一定要为云简瞒住秘密的信念,所以还没倒下。 游承安虽然知道云简胆小,但也不觉得一个歹徒行凶就能将她吓成这样,他还是不太相信的。 但眼下云简的病情最重要,顾不得其他。 傍晚送回来的时候,人就有些将睡将醒,眼睛红肿明显是哭过。 现在已经有些发烧了。 绿意用帕子沾了冷水,绞干净了就要给云简降温。 游承安却一手抢过来,亲自仔仔细细叠好,给云简敷在额头上。 这一夜,云简总被噩梦萦绕。 一会儿是母亲冰冷的身体,孤单单躺在草席上,被沈家人卷起扔到了乱葬岗,任凭她怎么哭求都不让她靠近一步。 一会儿是多日未见的小姐,一双眼睛全是悲切绝望,恶狠狠的抓着她,说她现在过得并不好,为何云简却能安享富贵? 沈小姐的双手越抓越紧,云简吓得连连倒退,一边哭一边说:“我没有,小姐,我没有...” 下一刻,她就被剧烈的摇晃晃醒了,眼前是游承安那一双担忧的狭长眼眸。 “梦到什么了?” 云简嗫喏着:“是噩梦,只记得很骇人...” 游承安凝眉:“你刚才叫什么?什么我没有?” 云简心中一阵紧张,她刚才梦到小姐了,不知道她的哭喊声将军是否都听到了,若是她喊小姐被听到,可就遭了。 “我记不清了,我,我好害怕啊将军...” 云简额头碎发全被汗湿,双眼哭的红肿,卷翘眼睫被泪水凝成乌黑几丛,更衬得眸光潋滟。 小人儿害怕的整个人蜷缩在他的怀中,让游承安不忍逼问。 这种被人全身心依赖的感觉,从未有过。 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从来没这么柔软过,心脏像被人揉成了一团,酸酸涩涩的,眼中只承得下怀里这个女人。 刚才,许是他听错了吧... --- 高烧了一整晚的云简,直到第二日才渐渐平缓下来,绿竹坐在床边,一边给她擦着身子,一边担忧地说: “姑娘,昨日长贵大哥给你带过来的玉坠子,我给你收着了,你要看看吗?” 云简收回没有聚焦的视线,向绿竹点点头。 这只玉坠触手温润,雕工精细,雕的是一只小兔,所以云简猜想,大概因她是乙卯年生人,亲生父母给她雕的生肖坠子。 这玉坠一直被母亲收的好好的,即使是她们最艰难的时候,上街乞讨,母亲都不允许她将这坠子当了还钱。 长贵将此物带给她,同时带来了母亲的遗言。 原来,柳氏垂死之际并不难过,她只觉得自己苟延残喘至今,终于不用再拖女儿的后腿,让女儿不再受沈府的威胁,反而觉得欣慰。 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云简能不再受沈家挟制,摆脱奴籍,去寻找亲生父母,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所以,她拜托长贵北上将这个消息告诉云简,告诉她 ,她不必再受夫人拿捏,做那个整日担惊受怕的替嫁小姐了。 云简听后久久沉默不语,手里紧紧攥着玉坠,捏的指尖发白,嘴唇轻颤。 绿竹心疼她,上前想掰开她的手,怕她伤到自己。 “姐姐,你别这样,想哭就哭出来呀...” 手中的玉坠子已经在柳氏多年的摩挲下变得无比圆润,并没有伤到云简。 绿竹刚掰开她的手,就听到云简压抑着的哭声逐渐泄露出来。 “呜...绿竹...我再也没有母亲了...” 绿竹抱着这个姐姐的肩,一下一下的拍打着,试图张口劝慰她,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来。 因为她如今也是父母双亡, 她知道,这样的悲痛,并不是言语安慰就能抚平的,一切只能等云简自己从深渊中爬出来。 二人默默良久,却突然听到门扇吱呀一响,接着便有人走了进来。 云简背过脸去胡乱抹了抹泪水,回头就看到高嬷嬷已经来到床前了。 高嬷嬷不知她出门是去见长贵,但是二少夫人昨日出街被惊吓至晕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府,这点她是知晓的,特意来看望。 多日不见,对云简放下心来的高嬷嬷忙于官家之事,整日里喜滋滋的,人都胖了两圈。 今日她穿了一身绛紫色撒金云缎长褂,却完全不是奴仆的服制,抵得上小门户的主母了。 手腕子竟还戴了一对上金镶玉手镯,衬得她布满皱纹的双手更加枯黄。 高嬷嬷却不觉,她神色有点拿腔作势,面上却装着关心云简。 “哎呀,云简姑娘,怎生的那样胆小,歹徒行凶还能吓着你。现下可好些了?” 云简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好多了,谢嬷嬷挂念。” 高嬷嬷听了继续说道:“就像我之前和你说的,还是要少出门,就在咱熙云阁待着,你看你这一出门,还惹出不少事来。” 云简神色不动,“嬷嬷说的是。” “最近夫人来信了,又赞了一番你的功绩,还说给你养母赐下了金银,等你功成身退就可以回苏州去。” 云简挑了挑眉,眸光颤抖:“给我母亲赐了金银?何时的事?” 高嬷嬷见她有疑虑,赶紧补充:“可不是呢!夫人昨日才来的信呢,就是近日的事儿。” 可她母亲早已去世半月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