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离开的第一年。 陛下有点沉沉郁郁,但还会好好上朝,政事也处理的极好,颇有铁血帝王的手段。 大臣们心中都松了口气,心想还好陛下没有因此而消沉下去,这样一来,往后大昭盛世,指日可待。 从先帝开始,大家一度以为大昭就此要走向末路了,没成想还有峰回路转的一天,着实是令人惊奇。 帝师离开的第二年。 陛下殿中常有太医出没,说是陛下近来似乎经常做梦,时常有被魇住的情况发生,精神也不太好。 甚至在某一天,大臣们忽然见皇帝陛下红着双眼就来上朝,结果后来忽然想起,那天是帝师的生辰。 大家这便都知道,陛下只是藏得好,而并没有放下对于帝师的惦念。 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啊。 换谁能轻易忘得了? 大家都理解。 眼下,是帝师离去的第三年。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三个月前起,陛下的性情又忽然变了许多,忽然杖杀了一批宫人不说,更过分的是,连朝都不来上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痛心疾首。 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奈何宫中密不透风,大臣们谁也打探不到消息。 经过谢琅的整治,这几年御史老实了许多,终于不再有事无事就上谏了,但面对此情此景,御史们也不得不上谏了。 要是当今陛下真的变成昏君,简直不敢想。 安稳日子过惯了,谁也不想回到以前战战兢兢的时候。 不过御史们的努力大多徒劳,他们送上去的折子谢琅压根没翻开看过一眼,想也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内容,没有任何新意。 事情还要从三个月前的一次意外说起。 某位大臣似乎是不小心,顺手将孩子的启蒙书籍给夹进了奏折里,小小一本,就这么偷摸混了进来。 无伤大雅的小意外,谢琅通常不会在意,也懒得去计较,巧就巧在,他无意间翻开了那本启蒙书,并在上面看见了熟悉的字迹—— 这是他绝对不会认错的,属于温鹤绵的字迹。 温鹤绵会写好几种字体,但有一个小习惯几乎不变,就是写到哪里开始思考时,总爱在句末杵上一个小点。 那一瞬间,谢琅心中几乎是闪过无数种想法,他让人查出了这本书籍来自边关书坊,想到对自己女儿死讯毫无波澜的淮陵王夫妻,又亲自派了人,悄无声息前往边关。 不出意外,是没有找见人的。 连那位传说中的,夫妻俩不知何时收的养女也没有见着。 飞风带人回来禀报后,谢琅几乎要气笑了。 他原本还没那么笃定的,这么一来,反而愈发笃定了几分。 温鹤绵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待他冷静下来回想,三年前那出,几乎到处都是破绽,只是瞒得好,他又被麻痹其中,自然而然就忽略过去了。 既然没事,为什么不回来见他呢? 死寂寂过了快三年,突然得知这个消息,谢琅喉咙处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话来,心头沉闷,带着难以呼吸的刺痛,一点点扎进脑子里。 他垂着眼,心想,自己难道是被抛弃了吗? 是因为那些心思? 谢琅有些茫茫然地盯着手中的书。 温鹤绵做事周全,恐怕早就想好了后路,那么这本书,必定也是意外才流传到京城来的,上面有些故事,还是她曾给他讲过的。 谢琅不禁难过,想着要是没有这同样戏剧般的意外,自己到底要多久才能发现? 仿佛是感受到殿中冷凝的气息,霍平抬脚进来的时候稍微稍微犹豫了下,随后才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 “陛下,查出来了。” 霍平寻思自己这禁卫军统领当得越来越全能了,面上还是一丝不苟继续汇报:“这位霜降公子,是从两年多前开始写书的,据书坊老板说,她好像不怎么强求赚钱,纯粹图个乐子,但挺有学问,估摸着是富贵人家出身。” 霜降,含霜。 正常人当然不会将这俩名字联系到一起,可顺藤摸瓜出来的线索多了,难免不会多想。 谢琅指尖抖了抖,有些分不清自己的战栗是为何,他淡声下达了命令:“继续追查,如若找到踪迹,先跟着,不要打草惊蛇。” 到此,唯一想不通的便只有一点—— 温鹤绵是当着他的面掉下山崖的,那处陡峭,能存活下来已是奇迹,倘若淮陵王夫妻的养女当真是她,她又是怎么在短短几日内抵达边关的? 越是深想,头越是痛。 帝王蹙起了眉头,抬手撑在额角,青筋隐隐跳动着,带来几分因疼痛沁出的薄汗。 来喜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见霍平离开,赶紧端着药上前,黑乎乎一大碗,看上去就苦。 “陛下,药。” 原本还有几分少年脾性的帝王,在温大人离去后,就彻底没了那层温和壳子,别说是大臣了,就连日日伺候在身边的人,都对此很是不习惯。 来喜身为御前第一人,只能硬着头皮上。 谢琅接过黑乎乎的药,一口灌完了,眉宇轻皱,口中苦涩的气息压不下。 来喜还未来得及拿上蜜饯,就感觉一阵风从他身边扫过,顺带着冷冷的声音:“去王府。” 王府如今没有主人,萧条了许多,但谢琅却经常来此,几乎快成为第二个皇帝寝殿了,王府的人习以为常,对此又不能说什么。 青云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有点气愤,见了两年多皇帝陛下的沉郁的样子,现在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尽管陛下对小姐起的心思不对,但惦记是真惦记,就是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说实话,青云并不相信帝王的真心。 谢琅从不顾王府的人是怎么想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看惯了,照旧去书房的方向,抬脚还未进门,就撞上来一坨白色的东西。 他垂眸一看,是只白色的猫儿,隐约有点印象,是太傅在路上捡的,后来被带回来养着,下人大抵很用心,猫儿被养得膘肥体壮。 许是他的视线太具威慑力,猫儿隐约间察觉到危险,赶紧滑溜躺下,咕噜咕噜的,嗲嗲地“喵”了声。 谢琅对此无感。 没理会那猫,抬脚迈进门槛的一刹,脑海中倏然闪过个想法。 从前这猫,有这么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