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初晴,风中还裹挟着些许寒意。 街道上寂寥一片,茶楼中倒是人满为患,说书人唾沫横飞,抑扬顿挫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堂。 今日讲的倒不是话本子上的内容,而是些有趣的见闻,偶尔夹杂着对当今局势的分析与谈论,毕竟这边离京城远,也不担心有心人听了传了去。 “……说起来当今圣上前几年可斩了好多人,手段颇为残暴,据说至今也无人敢近身,包括后宫都空着,官家小姐们闻风丧胆,难得没人想把自己女儿送进宫中去,真是奇闻。” “啧,瞧你这话说的,手段残暴些又如何,我觉得当今圣上就挺开明的,这不是都允许女子参与科举入朝廷做官吗,听说京城的那些高门贵女可个个都跃跃欲试!等回头也把我家小女儿送去读书!” “女子读书像什么话?我看老兄你也是当真晕了,日后嫁了人,那不照样是别家的!” “嘿!什么叫嫁人,我们家招赘不行啊!” “不过说起女官,最厉害的还要属当今圣上的老师,她对我们江淮一地也有大恩大德,可惜了,要不是当初那场刺杀……” “圣上为此守孝三年,可见二人当真师生情意深厚啊,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何圣上不办一场丧礼……啧啧啧。” “不是说至今还未找到尸身吗?恐怕是还怀揣着几份希望吧,人啊,都这样。” 天高皇帝远,管得不严,百姓胆子也大,温鹤绵听见他们讨论,笑着摇摇头,仿佛自己不是故事中的主人公之一。 她遭刺遇险的事全天下皆知,爹娘却一次都没回京看过,可能终究还是遭了几分嫌疑,年前时谢琅偷偷派人去边关查看,给温鹤绵吓了一跳。 得亏那人她认识,提前做了防备,否则该被当场逮出来了。 掐指一算,也快三年了,她随遇而安,不是不挪窝的性子,在外走走停停,遇到过年会去边关陪陪爹娘,这次险些被撞破,年还没过完,赶紧就溜走了。 太靠近京城的地儿不敢去,索性往江淮这边溜达了来,一如既往的富庶,繁华迷人眼。 她断断续续也听说过关于谢琅的传闻,他能做得好,在意料之中。 只是为她守孝三年,终究是太不合规矩了些,也不知道朝中会不会有人有意见。 想到此,温鹤绵不禁暗笑一声,有意见也没办法,她现在管不着。 听说书的吹得愈发天花乱坠,温鹤绵失了兴趣,正在桌上放了茶钱准备走,刚抬眼,就有个小小软软的孩子撞入怀中。 小孩有几分慌乱,手忙脚乱间不小心扯住了她戴着的幂篱,眼前一花,视线顿时变得起清晰。 怀中小女孩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与温鹤绵对视,顶多两三岁的样子,脸颊上还有婴儿肥,瞧着玉雪可爱。 温鹤绵不计较,正欲探头寻找这小姑娘的娘亲,就听身后传来道慌乱的声音:“抱歉抱歉!方才……” 温鹤绵转过头去,来人的声音便骤然变了调:“……温、温大人?” 柳琼月愕然地盯着眼前人。 自三年前分别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与温鹤绵再见面,但有些人就这样,给人的印象浓墨重彩,因此事隔经年再见,模样依旧清晰。 面前女子乌发雪衣,身量纤细高挑,刚才还戴着幂篱时,已格外引人注目,如今没了遮掩,一双明眸清亮,气质如月,清清冷冷,更是让人难以挪开目光。 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这张带了女子柔婉气息的脸,和记忆中某张熟悉的面容渐渐重合在一起。 柳琼月有点不敢相信。 温鹤绵也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遇见熟人,迎着柳琼月灼灼的目光,她静了半晌,笑了:“好久不见。” 说着她垂眼,捏了捏怀中小姑娘的脸颊,动作温柔:“这是你和陆大人的女儿?” “是、是。” 柳琼月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许是动静有点大,就方才聊天那会儿,已经有不少人朝他们这个方向看来,柳琼月快步上前,一手拉过自己的女儿,一手拉过温鹤绵。 “这儿不方便,我们去别处谈。” 温鹤绵顺从地被拉着走。 柳琼月目标明确的带她找到了个包厢,小姑娘不吵也不闹,始终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温鹤绵,毫不掩饰的好奇。 柳琼月看着温鹤绵,仍然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她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温大人,您既然没有出事,为何不回京城呢?” 谢琅对外的说法是掉入山崖,生死不明,那就是说,无论如何都还有一丝希望。 皇帝陛下的态度很明显,属于温鹤绵的一切至今全部保留,只要她回去,那些就都是她的。 “况且……”柳琼月眉眼间露出丝笑意,“温大人的名声,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都很好。” “多谢夸赞。”温鹤绵笑了笑,“我不回去,有别的原因在。” 柳琼月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原因,她盲猜了个:“总不可能是因为陛下吧?” 温鹤绵:“……” 瞧这嘴,怎么就这么会说呢? 柳琼月见她不语,心头大概有了两三分的底,试探着问道:“是因为政见矛盾,还是别的?” 温鹤绵干巴巴地摇了下头:“别的,不便言说。我不回京城,保持现如今的模样,也挺好的。” 柳琼月叹了口气,想想京中如今的样子,觉得未必。 但温鹤绵已经做好决定,她也不想劝说讨人嫌,索性换了个话题 “当初温大人说好的,要给我和子慎的孩子做干爹,如今可还作数?” 似是知道提到自己,柳琼月怀中的小姑娘露出个笑容,甜滋滋的,像块小甜糕。 温鹤绵本身就对小孩子没什么抵抗力,况且是可爱的小孩子,这总会让她想到当初还天真无辜的小谢琅,于是扬眉:“若是你们不嫌弃的话。” “当然!”柳琼月拍拍自己的女儿,“穗穗,快叫干娘。” 小姑娘算来应该两岁多,对复杂的词不理解,但口齿还算清楚:“干、娘。” 温鹤绵笑着应了。 一番交谈,两厢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