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咏是有自信说出这话的。 他远在封地,但总有自己打听消息的特殊渠道,知道这位温太傅从前是多么惊才绝艳,手段果决不说,在朝堂上也是叱咤风云,一手帮助小皇帝扫除异党。 关键,她还是温家的后代。 这样的女子,天生就不是可以轻易为人掌控的。 小皇帝或许与她有几分师生之情,但做出这番行为,估计也将这点情分磨灭得差不多了。 她绝不可能甘心一辈子被困在后宫中。 温鹤绵料想过自己会钓到鱼,没想到这鱼挖墙脚都挖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沉默:“嘉王殿下这么说,恐怕不妥。” 在皇帝的地盘谈论有关皇帝的私事,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可以形容的了。 “有何不妥?” 谢咏笑眯眯的:“温大人一身抱负,身为女子,丝毫不逊色于男子,本来就不该被困在后宫中,本王身为陛下的皇叔,只是说两句公道话,陛下不至于因此治罪吧?” 皇室亲族这身份,确实不太好处理。 况且谢咏是藩王之一,贸然处理了他,只会让谢琅对外的名声更不好,万一激发了别的藩王逆反心理,封地乱起来,也不太好处理。 不怪谢咏有恃无恐。 温鹤绵揣摩完毕,开口:“嘉王殿下就如何确定,我不是心甘情愿留下的?” “那自然是……直觉!” 别说,谢咏还挺自信的。 他在封地就是老大,无人管教,年纪轻轻就游荡在风月场所,眼力是有的,小皇帝要是把人给搞到手了,他把自己名字倒过来写! 君臣之间,哪里来的永远信任?就不信这位温太傅心中一点意见都没有。 “温大人且好好考虑考虑,本王还会在京中留些日子,要是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尽管差人送信来。” 谢咏有点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他当然也喜欢这样的美人,但懂得审时度势,说两句话就罢了,要是他真敢动手动脚,可就给小皇帝找到发落的理由了。 这等蠢事他是不做的。 温鹤绵没回答。 谢咏笑了两声,转身回席座去了。 温鹤绵抬眼看向某处:“别躲着了,出来聊聊。” 谢琅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处,沉着脸,隔老远都知道情绪不太好,他匆匆几步走过来。 温鹤绵失笑:“不过是不让你出来,至于么?” 温鹤绵和谢琅之间约定过许多小暗号,在不清楚谢咏想做什么的情况下,她没有让谢琅出来,就是为了接着听下去。 谢琅为她掖了掖披风领口,嗓音冷凝:“他想挑拨。” “看得出来,安心,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温鹤绵说起实诚话来让人想笑。 她若有所思:“他可能是以为我对你心有埋怨,想试试吧。” 人性是最经不起试探的东西。 想让谢琅吃亏太难,谢咏只能从别的方面下手。 谢琅微微垂头,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眸光沉沉:“所以含霜,你不埋怨我吗?” 这是谢琅害怕的东西,他没敢问过。 温鹤绵凝噎于他抓重点的能力,略微偏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也避开他的手:“……倒也没有。” 陪伴的时间远多于分别,她潜意识里就不相信谢琅真的会变。 “朕就知道,太傅最好了。” 分明方才还想着自己不能被三言两语就哄好,到了实际面前,谢琅还是很不给力地败下阵来。 他根本没办法在温鹤绵面前铁石心肠。 靠得近了,温鹤绵清楚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酒香,听这话,心头一软:“今晚喝了多少酒?” 温鹤绵急于了解现在的情况,谢琅是日日能见的,就把更多重心放到了观察臣子上去,没注意谢琅喝了多少。 谢琅含糊:“没多少。” 无非是见温鹤绵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心中吃味,多喝了几杯,回过神来,就这样了。 温鹤绵无奈:“你是皇帝,没人敢灌你酒,人后也就罢了,人前要懂得克制,尤其是今晚。” “嗯。”谢琅照旧答应得挺好。 句句有回应,句句没着落。 温鹤绵都不想说他。 “嘉王挺嚣张的。”温鹤绵开始说正事,“要削藩,不如就从他开始下手吧。” 主要是今晚那说话的态度,看得温鹤绵很是不爽,没必要和这种人讲道理,让他服气就好了。 谢琅声音冷冽:“我正有此意。” 公然离间他和太傅的关系,该死! “就是不知道他在封地上豢养了多少私兵,要派人去好好打探打探。”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温鹤绵之前游历在外时,也不敢到处乱跑,天下之大,不太平的地方依旧存在,她不想惹事上身。 固然有亲爹娘可以捞,万一被谢琅顺藤摸瓜抓出来,那就有意思了。 虽然现在的结果吧,也差不离。 等等,她爹娘? “完了,忘记给我爹娘传信了。”温鹤绵有点凝重,“他们该不会以为我真的被困住了,杀回来吧?” 起初得知温乘渊和秦宜是自己亲爹娘时,温鹤绵别扭了许久,可三年相处下来,她更清楚他们有多在乎她。 谢琅面色也空白了瞬:“不好说。” 淮陵王夫妻俩说不回京是真不回京,谢琅至今无缘与他们见上一面。 他:“无妨,大不了我亲自同他们解释。” 谢琅都不心虚,光她担心有什么用,温鹤绵抿抿唇,干脆不提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爹娘他们能回京中看一眼,也挺好的。 二人各自盯着庭中的海棠花,静默良久。 顷刻,谢琅低声开了口:“含霜,你能陪我过生辰,我其实挺高兴的。” 在那三年中,谢琅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可惜都是梦,他甫一上前,连梦中的人影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更别说有多余的想法了。 酒意上涌,谢琅接着往下说:“……我不想那么对你的,我只是,太害怕你离开了。” 心病成疾,谢琅几欲呕血,不过是惦念着嘱托和那点微乎其微的可能,才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温鹤绵眼眶热了下,心中不知名的情绪翻涌:“我知晓,我没有对你生气。” “所以我说,你心软。” 谢琅低低说着,从后拥住了她。 温热的吐息萦绕在耳畔,温鹤绵恍然惊觉,自己居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这种温度了,甚至还有闲心想,谢琅撒谎了,肯定喝了不少酒,酒意似乎都快将她染醉了。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琅却好似彻底醉了,不管不顾、颠七倒八接着呢喃。 “是不是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会生气?” “像小时候那样,继续疼疼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