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绝非善类
陆时桉站直身体,一时兴起想要夺过那件被她紧握的斗篷,却又忽然停手。 只见那双握着斗篷的小手反而握得更紧,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口中低喃着一个名字:“蛮蛮…” 陆时桉身形一顿,低头凝视着地上的女子,慢慢地弯下腰,双手轻轻捧起她苍白的小脸,神色在昏暗的刑房中逐渐变得冷酷而阴沉。 他哼了一声,声音中透露出不悦:“你说谁?” “我说蛮蛮…我知道,她在哪里…”她虚弱地回应。 蛮蛮,正是那些神秘莫测的美人灯其中之一。 谢毓婉不清楚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但她能感受到,这个名字对陆时桉而言,意味着非同寻常的重要性。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过后,地面上的女孩再无声息。 景阳静立不动,薛城的拳头却悄然紧握。 陆时桉弯腰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抱起,声音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冷漠:“速去传鹿鸣来给她看看!” ―― 彼时,满月蜷缩在角落,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 夜已深,景阳轻手轻脚地步入书房,将一碟刚出炉的马蹄糕放置于古旧的长书案之上,首辅今日尚未进食。 他目光落在书案上,只见洁白的宣纸上工整书写着“永寿”二字。 景阳低下头,压低嗓音询问:“夜色已深,大人是否需要准备膳食?” 陆时桉搁下毛笔,将那张写有“永寿”的宣纸移到烛火旁,静静看着它化为灰烬,握于掌心。 他搓揉着指间尚有余温的灰烬,沉声道:“等她醒来,安排她去内务府。此事你亲自监督。” 景阳恭敬地应诺,退出了房间。 “永寿”二字,景阳心中了然。 那是指永寿元年,京城寒冬时节。 那时,大人与存活下来的七位孤儿共同经历了那场令京城震撼的灾难。 这七个孩子,全靠一名叫蛮蛮的女子救助才得以幸存。 她比他们年长八岁,对他们而言,她的恩情如同赋予了新生。 在孩子们眼中,她就像是他们可亲可敬的大姐姐。 然而时光荏苒,蛮蛮最终嫁给了一个表里不一的男人,陆平昭。 不久之后,蛮蛮神秘失踪,至今已逾八个春秋,她的下落成为了不解之谜。 这段尘封的过往,是从薛城那里知晓的。 薛城,也是当年那群孩子中的一员。 其他的孩童,却未能逃过命运的捉弄,早早离开了人世。 他们曾经的故事,被繁华的上京城渐渐遗忘,为人所避忌,甚至遭人唾弃。 没有人关心他们的生,也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 但他们的生命,确实在某一刻闪耀过光芒。 ―― 谢毓婉再度睁开眼,已是次日的午后。 满月红着眼圈守在床畔,双眼肿胀如同熟透的核桃,一副心痛的模样。 谢毓婉浑身无力,模模糊糊回忆起昏迷时被灌入苦涩的药液,以及身上几处隐隐作痛的针眼。 满月见状,急忙擦去眼泪,小心翼翼地扶谢毓婉坐起,为她披上已经烘干的衣物,脸色苍白地说道:“冯公公交代,四姑娘醒了,我们就该准备去内务府衙门了。” 谢毓婉闻言,愣住了,垂下眼帘,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一句话。 难道,终究逃不出那个宿命? 得知谢毓婉苏醒,景阳差人送来了食物,但谢毓婉却食不下咽,一想到自己即将重复前世的悲剧,心如槁木。 景阳注视着她,缓缓道:“人啊,只要没走到绝路,总还能看见一线生机。但如果自己先认输,那就真的是无路可走了。” 谢毓婉怔怔抬头,目送景阳离去的背影,眼中那抹黯淡渐渐退去,投向桌上的饭菜,勉力挤出一句话:“满月,我们多吃点。” 没错,认输就是断了自己的所有退路。 用餐完毕,景阳引领她们前往内务府衙门的司礼监,与苏公公简短交接后,便默默离去。 苏公公的眼神如同锐利的刀锋,在谢毓婉与满月两人身上缓缓刮过。 他轻巧地端起茶杯,碧绿色的茶汤在他苍老的手掌中微微摇曳。 那双历经沧桑、泛着淡淡白色的眼眉轻轻一挑,他那尖细的声音拖长了音调,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冷漠:“一个送往司苑局,一个则安排至浣衣局。” 他的视线在谢毓婉和满月间游移,没有更多的言语,但那交换的眼神中透露的信息再明显不过。 谢毓婉心中翻江倒海,前世的记忆涌来。 在那个世界里,她的命运被囚禁于内织染局,日复一日地与染缸为伍。 而此刻,司苑局这个名字意味着她将要踏入的不仅仅是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更是一个需要亲手耕耘、播种的菜园子。 内务府下辖的十二监、四司、八局,每一个等级的跌落,都预示着身份的更低一等,工作的更加繁重。 司苑局与浣衣局,两者位居末流,是宫中最辛劳、最肮脏的工作,而她竟然只能在这二者间选择。 谢毓婉的身形微微一颤,内心却波澜起伏。 满月显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几乎是本能地跪倒在地,重重的磕头声在寂静的大厅中回荡:“恳请公公大发慈悲,让奴婢能与我家小姐同行!”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充满了绝望与祈求。 苏公公却只是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你区区一介奴婢,竟也敢在本公公面前求情?” 他的语调阴阳怪气,话语中充满了讽刺,“‘你家小姐’?进了内务府的门,哪还有什么小姐,这里只有听命于人的奴才!” 谢毓婉对这位苏公公并不陌生,苏垸,司礼监的权势人物,回忆中,此人曾因箫熠的贿赂而屡次对她们母女施以恶行,绝非良善之辈。 她轻轻拿起面前那如满月般圆润的茶杯,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几近嵌入掌心。 她的双眼明亮如雪,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声音柔和:“公公所饮的,可是来自遥远云南的陈年普洱?” 苏公公的目光不经意地一扫,嘴角挂起一抹意外之色:“你倒是观察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