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炎冥自那日在无相山上,便派玄雀下山去召集黑水令五玄,五人一路快马便赶往西越国清水城的普戒寺去寻那的下半卷《悲空山》了。 不知不觉,转眼间黑水令五玄也出去数月有余了,上官炎冥前些时日收到了一封玄雀的来信,说他们已顺利到达了西越国,算算这信上的日期,大概再过几日,他们怕也是快该带消息回来了。 自云江月离开后,上官炎冥也派出了纤云飞星他们几个四处去寻她,也许是作为一个顶尖的江湖杀手,云江月一向擅长隐匿自己行踪痕迹的缘故,忘川令四大高手分了两个方向,却迟迟也没有寻到云江月的消息传回九幽山庄。 比起云江月对上官炎冥的内心愧疚,大概上官炎冥对她的这份愧疚要更深刻些。他一直认为是自己上次在森罗殿对云江月的失态举动真的惹她生气了,她才会选择暂时不告而别。 在这段见不到云江月的日子,上官炎冥除了隐藏在心中对她的这份愧疚,便更多的是担心她在外面会不会遇到一些危险,会不会因为寒山祭的内力反噬而深陷痛苦无助…可他却始终寻不到她的痕迹和消息… 这天傍晚,上官炎冥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风吹动着树叶哗哗作响,也吹动了庭院里的那几株花树,看着花瓣轻轻从窗前飘过,他又想起了那晚在森罗殿中,落在云江月发间的花瓣,突然只觉得心里发闷,便一个人离开了万象宫,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路上遇到一些路过的婢女护卫时不时向他弯腰行礼,迎着天边绚烂的夕阳,他一个人慢慢穿梭于九幽山庄交错纵横的小道上,不知不觉来到了七杀堂的门口。 他站在七杀堂门口,抬头看着上面那块重新描金修整过的牌匾,慢慢推开了大门,走了进去。 自那年上官炎冥继任九幽山庄之后,这七杀堂便被特意闲置了起来,他没有将它列入庭院分配的名单,只安排一些婢女小厮隔三差五的修整打扫一番,试图维持着它曾经的模样,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他在七杀堂里长大,在这里他五岁便开始跟随姑姑习武,听姑姑给他讲故事,盛夏时节姑姑还会给他扇扇子哄他入睡。后来,阿月跟随他和姑姑来到了山庄,他便会和阿月一起在院子玩耍荡秋千… 他这些年,大概只有和姑姑阿月在一起的时光,他才能感觉到无尽美好,才能感觉到人间璀璨。 院子里很安静,一切都还保持着曾经的模样。上官炎冥站在庭院里,看着左边那棵大树下静止的秋千,仿佛看到了曾经云江月一身青衣欢声笑语荡着秋千试图飞向云端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她冲着身后推着自己的上官炎冥,嘴里在大声笑着呼喊着“哥哥,再高一点”…… 他一个人站在风中,看着秋千,有些喜悦的轻轻笑了笑,仿佛这一刻,他的阿月回来了,还是小时候那般快乐的模样… 待他回过神来,又看到那个树下静止的秋千,突然一些落寞涌上心头,他轻轻叹了口气,苦笑了下,便往云江月房间的方向走去了。 他推开云江月房间的门,看到屋里的摆设,曾经的熟悉瞬间扑面而来。他看着正中间那张木案,想起他曾经在这里教云江月写字,又看到旁边的那张古琴,自己也曾在这里教她抚琴… 他看着一旁的木架上,上面放着两个笑着的泥人娃娃,那是曾经他们一起执行任务时,在大街上他买给云江月的。他又轻轻拿起了梳妆台前的那把刻着圆月祥云图案的木梳,也是他曾经买给她的。 这里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可如今,他的阿月却早已不在这里了…上官炎冥驻足了片刻,便有些伤感的慢慢离开了七杀堂。 上官炎冥迎着晚风夕阳,不一会便经过了一片假山石林,他看着那上面的藤蔓如瀑布般爬满了四周,上面还点缀着红黄的花朵,迎风吹来,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袭来。 上官炎冥隐约听到这片假山之后传来了有人在练剑的声音。他慢慢走上前去,站在了一处出口处,看到一个身着月白衣衫手中拿着一把长剑的熟悉身影,此刻她正背对着自己正在练剑,浑然不觉上官炎冥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上官炎冥看到她的身影很快便认出了她是谁,他低头停顿思索了下,慢慢朝着她走了过去,如往常那般冷冷说道。 “腹部微收,手上的力道需再减去两分…” 听到身后传来了上官炎冥的声音,这女子瞬间惊了一下,即刻收回了手中的剑,转过头来却看到上官炎冥朝自己走了过来。 原来在这处空旷无人练武的正是秋水。秋水看到上官炎冥,急忙眼神躲闪了下,朝他行了行礼。上官炎冥看她此刻有些慌张躲闪着自己,只一脸平静的继续走到她跟前,轻轻拿过了她手里的剑,又照着她刚才练的那些武功样式给她直接演练了一番。 随后上官炎冥亲自将剑轻轻放在了一旁的秋水手里,看着她,平静说道。 “照着我刚才的身法,演练一遍…” 秋水对他这般突然的举动,抬头看着他却触碰到了他那冷峻中又夹杂着一丝温柔的目光,又快速低下头去躲闪开来,她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停在了那里。 上官炎冥看到她在自己面前站着不动的情形,低头看了她片刻,只轻轻走到她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亲自教她握剑发力的正确姿势。秋水看到上官炎冥站在了自己身边,手把手指点起了自己的武功,她只觉得这一切似乎恍若梦中,如此虚幻不真实。 上官炎冥此刻站在秋水身边,平静说道。 “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可以指点你的武功吗?怎么如今我来指点你了,你却看都不敢看我,难道我当真如那洪水猛兽一般让你这般害怕吗?” 秋水此刻只觉得自己心跳的有些厉害,她听到上官炎冥在自己耳边平静的声音,她平复了下自己有些慌张的情绪,小声说道。 “庄主能够亲自指点我的武功,秋水当然不胜感激,又怎会害怕庄主?” “是吗?若你当真不害怕我,那你抬头看着我…” 听到上官炎冥的命令,秋水只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加速了起来,她慢慢转过身来,缓缓抬头用一种努力故作平静的目光看着上官炎冥。 上官炎冥看着她这张美丽白皙的脸庞,透过她明亮的目光,隐约感觉到了她一些坚韧的慌张,认真思考了下,轻声说道。 “秋水,你不必如此害怕我…” “我没有害怕你,庄主,只是属下突然见庄主前来,一时有些意外罢了…” “以后你若是在研习武学上有不懂之处,可以随时来找我指点。你所习武功表现轻盈细巧,不可在手腕之处过于用力,只需汇聚内力轻轻掌控剑身,于某些关键之处落剑即可…” “是,秋水记住了。” “你慢慢练吧,我走了。” 上官炎冥说完,有些温柔的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秋水看着上官炎冥渐行渐远的身影,有些惆怅的站在原地,她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再抬头时,上官炎冥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一大早,万象宫便收到了一封玄雀发来的急信,上官炎冥仔细看着信上的内容,慢慢脸色从平静变得愤怒,随后他将这封密信狠狠的攥在手心,用内力轻轻一催,便瞬间化成了粉末。 三日后,玄雀他们一脸悲痛愤恨的带着一副棺材回到了九幽山庄,将棺材安置在了归兮阁。 此时正在万象宫里听其他首领汇报近日山庄事务的上官炎冥,在得知他们已回到了山庄之后,即刻散退了众首领,怒气填胸的上官炎冥狠狠拿上了一旁紫金木架上的那把陆离剑,一脸冷漠狠绝的径直往归兮阁走去了。 看到上官炎冥走了进来,玄雀他们四个站在棺材前急忙给上官炎冥行礼。上官炎冥走到棺材前,掀开了最上面的那块白布,只仔细看着里面的尸体,没有说话,玄雀在一旁看着他,解释说道。 “庄主,当我们连夜赶到普戒寺之后,却发现普戒寺中众位僧众都被杀害了,在我们几个四处寻找那本书时,玄籍不慎在藏经楼中了埋伏,被几只毒箭射中……属下当时想着用内力为他把毒逼出来,却不承想,毒已快速侵入了他的心脉…” 上官炎冥听完玄雀的解释后,轻轻将一片白布盖在了玄籍的尸体上,继续问道。 “是何人所为?” “属下认得那对方正是那风满楼的大阁主蒹葭。” 上官炎冥闭了下眼睛,有些愤怒的呼了口气,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陆离,又睁开眼睛缓缓说道。 “又是风满楼!” 玄雀他们几个看着面前上官炎冥那张冷峻的脸,仿佛下一刻他恨不得就要血洗风满楼为玄籍报仇。沉默了片刻,上官炎冥努力压住心中的怒火,继续问道。 “蒹葭现在何处?” “在玄籍中箭后,我们几个便和那蒹葭打了起来,后来属下看出了他们早已设下了陷阱,便带着玄籍杀出了普戒寺,先找了个地方隐藏了起来,后来我们便离开了西越国,至于那蒹葭现在哪里,属下目前并未探知…” 玄雀看着上官炎冥认真解释着,上官炎冥看着玄雀,思索了下,又看着玄玉、玄寅、玄野几个人一眼,说道。 “你们去给我查,我想尽快知道南乔公主和蒹葭现在何处,还有,玄籍的仇我会亲自替他去报…” 玄玉看着上官炎冥坚定带着杀气的目光,急忙安慰说道。 “庄主,不如此事就交给属下去办吧。纵使天涯海角,我们也会杀了那位风满楼的大阁主蒹葭,为玄籍报仇的。” 上官炎冥看了玄玉一眼,又慢慢看向归兮阁的院子,他低头用手轻轻摸着棺材,似乎像是早已打定了主意,继续说道。 “先好好安葬了玄籍,再去打探下我想要的信息吧…” “是,属下遵命。” 安葬完玄籍已是傍晚了,在后山的秋风之中,上官炎冥带着玄野他们几个在玄籍坟前为他敬了三炷香,又敬了一杯酒,说道。 “玄籍,你就在这片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睡一觉吧,放心,你的仇我会亲自替你去报,是谁害了你,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上官炎冥又将玄籍的佩剑轻轻放在了他的墓前,随后玄雀他们几个也都依次为他敬了香,敬了酒,大家在这一片无尽的伤感之中,驻足良久才慢慢离去了。 上官炎冥回到了万象宫的寝殿之后,便已至夜深都没有睡去。玄雀在外面看着庄主屋内的烛火还在亮着,大概想到他应该还在为玄籍的事耿耿于怀,玄雀敲了下房门,在得到上官炎冥回应之后,推门走了进去。 玄雀走进寝殿,看到上官炎冥正坐在桌案前喝着酒,他看到玄雀走了进来,便给他倒了一杯酒,示意他坐下,又碰了下玄雀的杯子,说道。 “来,这杯我们敬玄籍…” 玄雀看着上官炎冥轻轻点了点头,直接端起这杯酒和上官炎冥一饮而尽。 玄雀手中拿着杯子,他抬头看着上官炎冥,欲言又止,片刻后说道。 “庄主,玄雀其实有句话不知…” “你是想说,普戒寺中玄籍的死怕不是寻常江湖争斗,而是另有隐情?” “看来庄主也猜到了…” “九幽山庄怕是出了内鬼,一直同那风满楼在里应外合。我猜到了,从风满楼为何会那么巧出现在西越国的普戒寺中,我便开始怀疑了…” “那风满楼的蒹葭虽嘴上说是因为同九幽山庄的江湖恩怨才杀了普戒寺的众位僧众,提前在寺中埋伏要诛杀我们,可属下后来逃出去之后,又尝试偷偷出去跟踪了他们一段,后来发现那蒹葭手中拿着一个锦袋,还同随行的人说务必要万无一失,还说这是南乔公主要的东西,还恐吓那些随行下属说若是出了差错会掉脑袋…那普戒寺的方丈临死之前确实告诉我,那锦袋之中便是那本书……” 上官炎冥拿着杯子,看着玄雀,问道。 “既然有那本书便好,总算没有白跑。不过这也就是你为何白天没有在归兮阁中说出来的原因了吧!你是担忧,那内鬼便是隐藏在你们五玄之中吧…” “原来庄主早就看明白了。” “此事至关重要,所以在这九幽山庄之中,除了我,便是你们五个知道了。既然风满楼能如此巧合的突然跳出来抢走了那本书,想是提前得知了消息才去埋伏的,便基本上可以断定,是有人提前把消息泄露给了风满楼…” “正是,属下也是这样猜测的。” “那你觉得那个内鬼会是谁?” 玄雀摇了摇头,看着上官炎冥,继续说道。 “这个属下确实不知。我们几个一路赶往西越国,并未分开过,我也实在没有发现谁有可疑的迹象。” “你们几个毕竟是二品高手,若是轻易露出马脚,岂不是也太过无用了?不过不必担心,既然他敢做下这等背叛九幽山庄的事,我必然会让他付出代价。清理门户的事先不着急,你且先去打探下那南乔公主和蒹葭现在何处,这次,我要亲自去会会她们,抢回那本书…” 突然上官炎冥手中的杯子被瞬间捏碎了,玄雀看到上官炎冥这般想杀人的样子,点了点头便准备离开寝殿。 上官炎冥看着玄雀转身离开的身影,他想到玄籍之死,想到自己身边的五玄之中,竟会出现勾结风满楼的内鬼,除了愤怒更多的便是无奈感伤,突然他开口平静问道。 “玄雀,我可以永远相信你吗?” 还没走到寝殿门口的玄雀,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上官炎冥这句意味深长话,他瞬间愣了一下,即刻转身,看着书案前的上官炎冥,恭敬行礼说道。 “玄雀此生唯庄主马首是瞻,对庄主之心天地可鉴,庄主可以永远相信属下!” 上官炎冥看到面前的玄雀一脸真诚的看着自己,他抬抬手示意他起身,随之少见的轻柔说道。 “谢谢你,玄雀。” 上官炎冥在玄雀离开后,只依然坐在桌案前看着前方明亮的烛火,手中轻轻揉搓着那杯子的一抹碎片,突然他轻轻往前一甩,那碎片便迅速将灯笼割成了两半掉在了地上,而正中间那抹烛火的灯芯,也瞬间被熄灭了,化成了一缕黑烟,很快便消失了。 玄籍之死这件事让上官炎冥那晚在这寝殿之中一个人于桌案前坐了好久,也想了很多。他想起了玄籍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这几年,想起了他从来执行任务都没有出现过差错,想起了自己曾认真指点他武功的那些时日… 只是曾经的黑水令五玄如今只剩下四玄了,他想到,或许此时在某个地方,那位南乔公主和她的大阁主蒹葭,正在为玄籍之死又抢到那本悲空山而开怀庆祝吧,也在为上官炎冥此刻的愤怒失落而举杯欢庆吧。 江湖,恩恩怨怨,总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