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尧看了看眼前的棋局,不错,这局是他输了,当然林阔今天能赢自己他也不意外。 毕竟自年少起,资质欠佳不适合练武的林阔,更对琴棋书画颇为精通些,而且他曾师从宋裕,棋艺更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当时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便已开始靠棋艺在京都有了些名声。 况且今天他也不过是想借下棋探探林阔而已。 “是啊,这局是我输了,公爷果然年轻有为啊。” “承让。” 林阔既赴了这丁尧的约,便也算不失礼节不落把柄,他又和丁尧虚伪客套了一会,眼看外面天渐渐黑了,便起身和丁尧告辞,和在外厅喝茶等着自己的程弈离开了长秋殿。 丁尧突然目光透着狠厉冷漠,他看着林阔程弈离开了自己的居所,依然站在门口望着远处。突然一位蓄着胡须,额间几根发丝凌乱,穿着青衣黑靴腰间挂着一把长刀的年轻男子从一个角落里慢慢走了出来。 “首领大人,就这样放他们走了?我可等着亲手杀了这位小白脸为汉宫阁主报仇呢。” “这可是皇宫,他忠肃公也算位同一品军侯,虽是个无实权的闲散公爷,但在这京都皇城他也不是透明的。而且那文远侯府的世子还一路护着他呢,若在这动起手来,你也未必占得到便宜。” “那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汉宫阁主就白死了?” “目前还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林公爷杀了人,他近来在京都可是安静的很,深居简出的,自然很难把杀人的事和他直接扯上关系。再说他身边那个叫寒寻的护卫,论武功实力,在江湖中也不过是中等水平,想来他是很难杀汉宫的。” “但在这京都除了他有理由杀阁主,怕是阁主也不会和其他人结怨,让人注意到风满楼吧……” “结怨?那汉宫又是什么好东西?成天就会拈花惹草,争风吃醋的。我听探子说,前段时间九幽山庄的上官炎冥曾现身京都停留了数日,传闻还在京都收了个红颜知己,还杀了数名南铮卫。这九幽山庄这些年不是看风满楼不顺眼吗?也说不好是汉宫走了霉运犯了花心的毛病调戏了他的红颜知己,被他直接杀了也说不好……那上官炎冥的手段你又不是没听说过……” 青衣男子听到丁尧的话笑了起来,觉得这种巧合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首领,这怎么可能那么凑巧?汉宫阁主怎么可能碰到上官炎冥……” “说到底,目前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指向忠肃公,不着急,紫原令还没找到,先不着急除掉他,很快,等他的新夫人入府,自然就有更合适的人替我们做事,替我们盯着他了……” “首领,我们最近要怎么做?” “还是像以前一样先派人盯着忠肃公的动静。” “那程世子呢?” “文远侯如今得陛下青眼亲近,他儿子与林公爷虽走得近,说到底,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不足为虑。再者文远侯这些年与林府保持距离,不常往来,想必他是个识时务懂形势的,我们自不必在程家身上浪费精力。” “是,属下明白。” 林阔和程弈离开了长秋殿,便来到了出入皇宫的大门口,林府的马车停在了城墙下,寒寻正拿着剑站在一旁焦急地等候。 看见林阔和程弈从宫门慢慢走了出来,寒寻喜出望外,顺手从车上拿下一件黑色貂裘披风走上前给林阔披上。 “公子,你终于出来了,我可等了好久,没出什么事吧?” “有我在,你家公子自然没事。” 一旁的程弈看着寒寻一脸急切地样子,真是生怕他家公爷出点意外,便冲寒寻使了个眼神,换上了一副傲娇的语气。 “没事就好,那公子上车吧,天色已晚,我们尽快回府吧。” “我也要凑你们林府的马车回去。” “我说世子,你家的马车不就在前面等着吗?干嘛非要和我们公子挤一辆?” “我就偏要和你们家公爷挤一辆怎么了?” 林阔看着他俩拌嘴,在一旁轻轻笑了起来。突然程弈走向前面程府的马车,从车上取下他那把剑,又给车夫说了些什么,只见车夫驾着马车便离去了。程弈拿着剑转身朝林阔这边走了过来。 “本世子今天就想护送你家公爷回府,不行吗?” “有我护着公子足够,哪里还需要你这个到处凑热闹的世子?” “你可真是没良心,都是谁经常陪你练武,陪你喝酒的?” “你俩要是再吵怕是天都要亮了……” 林阔边说边上了马车,程弈也跟着上了马车,还扭头冲寒寻说了句“好好驾车”,寒寻白了他一眼,便驾车离开了。 大概走了有半炷香的时间,马车正行至一处空旷无人的街道上,突然一阵寒风吹来,扬起一些落在地上的枯叶,也吹的街边的灯笼晃动了起来。 寒寻不禁打了个寒颤,却感觉到两边屋檐上有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响起,他感觉到情况不对,攥紧了手中的剑。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只见七八个黑衣人拿着剑从空中整整齐齐地落在了正前方,排成了一条线。此时寒寻也拔出了剑,听到周围突然的静默,林阔和程弈也意识到了什么。 “世子,还不出来,打架了……” 程弈听到寒寻的呼唤,随即用剑撩开了马车的帘子。 “我就说…你需要我的帮忙…” 只见这群黑衣人朝车上的林阔拿剑刺了过来,寒寻和程弈急忙飞下马车,用剑挡了过去,林阔在车上听到周围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想到了这场刺杀很是激烈。 寒寻和程弈两个人抵挡着对方的七八个人,但对方看起来派的也算高手,实力并不差,一番打斗后,寒寻和程弈渐渐感到这对峙有些吃力艰难。突然中间的一位黑衣人剑锋一转,直接刺伤了寒寻右边的胳膊,又重重地踢了寒寻一脚,寒寻后退撞到了马车旁边。 林阔听到马车被撞了一下,随后又听到了一声剑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急忙撩开了帘子,只看到寒寻正倚在马车旁,他右手衣袖已被鲜血染红了一片,还正顺着手指往下滴着血。 林阔看到寒寻伤的有些重,急忙从车上下来,又从自己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扶起寒寻想给他包扎伤口。程弈转头看了一眼受伤的寒寻,又紧紧着拿着剑注视着眼前慢慢逼近的黑衣人。 看着眼前这群武功高强的黑衣杀手拿剑刺向了自己,这一刻,程弈也觉得,可能自己今晚要死在这里了,但他并没有感到恐惧,纵使死,也要拼到最后一刻,耗尽最后一丝气力。 突然,又有几个黑衣身影从两边的房檐上飞了下来,用力弹开了这群黑衣人正刺向程弈的剑。 这群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对这几个从天而降的黑色身影感到很是惊讶。林阔他们三个也对这几个看起来是来救自己的身影感到不解,林阔心想,今晚为什么有人要刺杀他们?这些人又为何来救他们?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这两组黑衣人就这样突然打了起来。显然,第二次来的这四个人武功远在第一次的八个人之上。 也没几个回合,只见这八个人都被打伤在了地上,捂着伤口呻吟着。只见为首的一个黑衣人依然狠厉的看着对方这四个人,突然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敢坏我们主人的事,报上名来。” 这四个黑衣人中一个男子模样的走上前来,用脚狠狠踩在他受伤流血的大腿上,只感觉血流的更急了。 “就凭你……也配问我们的名号?” 只见这名受伤的黑衣人痛苦的哀嚎着,嘴里依然恶狠狠的对抗着。 “你们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敢得罪了风满楼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原来是风满楼啊……有个很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你们的汉宫阁主已经被我们给杀了……” 原来这几个救林阔的黑衣人正是九幽山庄执行忘川令的纤云他们,而这名正用脚踩着对方受伤大腿的男人正是乌鸢。 “什么,竟然是你们杀了我们阁主?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告诉你,我们来自九幽山庄……” 乌鸢摘下了脸上蒙面的黑巾,慢慢弯下腰小声告诉了他,只见对方突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你们竟然是九……” 还没等他说完,只见乌鸢直接用手拧断了他的脖子,而其他几个躺在地上受伤的黑衣人也瞬间被纤云他们几个人快速用剑割断了咽喉,无一幸免,无一逃脱。 乌鸢又戴上了黑巾,扫了一眼自己沾上血的右手,又看了一眼正滴血的剑在月光下竟闪烁着一种美丽的光芒。他转头看到纤云他们几个同他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他们是在示意他要尽快离开了。 他们四个离开时,只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目光随意看了林阔他们几个一眼,也没有走上前同他忠肃公行礼,便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看到这一地的尸体和鲜血,程弈和寒寻他们至今很少见到如此利落的杀人手法,不由的吸了一口气,林阔看着远方消失的四个身影,虽到现在都没弄清怎么回事,也没听清他们同那群黑衣人说了什么,但他知道今晚的惊险总算过去了。 林阔和程弈扶着右手胳膊受伤的寒寻一路回到了林府,直接来到了绛雪轩。还在绛雪轩等林阔回来的云江月看到寒寻的胳膊受伤严重,便急忙去取了一些药来。 林阔在一旁只静静地看着云江月细心地帮寒寻清理包扎了伤口,又让寒寻吃下了一粒药,确定伤口没有中毒后,林阔也松了一口气,接着程弈便想着送寒寻回去休息了。他看到林阔已平安回府,也打算告辞回文远侯府了,林阔本想派一队府内侍卫护送他回去,程弈却直接以“他们今晚要杀的是你”为理由笑着推脱离去了。 看着程弈扶着寒寻离开了绛雪轩,林阔一脸担忧的神色才渐渐开始消退。云江月收拾着这些药,又看着林阔。 “公爷放心吧,只是看着厉害,我检查了下只是皮外伤,没伤到骨头,养半个月大概就好了。” “多谢,有劳了。” “你们怎么会遇到刺杀还受伤了?” 林阔将今晚事情经过同她仔细讲了一遍,又听他说到有四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救了他们,云江月猜到,他们几个很可能就是纤云飞星他们了。因为前段时日自己给他们几个下令,让他们暗中帮忙盯着林阔并保证他的安全。 那今晚刺杀林阔的又是何人?林阔既然不知,那只能改天去问问他们几个才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这样府中平静了几日,寒寻也一直在屋里养伤,林阔每天也都要去看他。距离新年也没几天了,府里上下在何管家的打理下,到处挂满了红色灯笼,贴满了剪纸窗花,看来今年一定是个好年。 这天快至傍晚,林阔正在案前看书,云江月坐在一旁煮茶,凝春堂的兰秋走了过来。 “公爷,太夫人想请您去趟凝春堂一起用晚饭,顺便有事相商。” “好的,兰秋姑姑,先容我整理下,稍后便过去。” “看来母亲找我可能有事,我先过去一下。” 云江月起身帮林阔拿了一件深蓝色的披风,轻轻为他披上,看着他离开了绛雪轩。 林阔来到凝春堂,看到母亲已经坐在了桌前等着自己,今日他觉得母亲似乎有点不同,比往日倒是精神了许多,想来是快过年了,府里最近也开始很热闹,母亲也高兴吧,她看着林阔慢慢走了进来朝自己行了行礼。 “阔儿,快坐吧,饭要凉了……” 林阔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感觉很多都是自己从小就爱吃的,只是母亲这些年来一直卧病在床,甚少亲自下厨了,林阔笑着问母亲。 “母亲,今天怎么亲自下厨了?还做了那么多好吃的。” “母亲哪有力气,我来指点,其他都是兰秋帮我做的,快尝尝,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好。” 林阔高兴地坐下,顺便夹起了一块肉,放在嘴里嚼着。一旁的兰秋笑了笑,在太夫人的示意下,便出去了,只留下他们母子在屋里叙话。 “好吃,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 “那就好,你多吃点。” “不知母亲今天找我来有何事?” “也没什么,就是想见见你,同你说会话。” 林阔觉得母亲有点奇怪,自己每日都会来凝春堂请安,林阔带着撒娇的眼光笑着看着母亲。 “母亲不是每天都能见到我吗?” “我听说寒寻昨晚受伤了,不知道伤的严不严重?” “母亲不用担心,已无大碍,休养数日便可活动了。” “那就好。尝尝这个……” 太夫人急忙拿筷子又给林阔碗里夹了其他菜,林阔也给母亲碗里盛了些汤。 “母亲您也吃,先喝个汤……” “好。” 突然只见太夫人的汤碗里落了一滴血,瞬间白汤的颜色也变得红了起来。林阔瞬间感觉不对劲,抬头却发现母亲嘴角有一大块血迹,林阔急忙起身抱住母亲。 “母亲,你这是怎么了?兰秋姑姑……兰秋姑姑……” 听到房内林阔的喊声,在门外的兰秋急忙推门走了进来,看到太夫人口吐鲜血情形,吓了一跳,急忙走上前去。 “夫人…公爷,夫人这是怎么了?” “快去找寒寻,找何管家,快去请文先生……” “是,婢子马上就去。” 看着兰秋慌慌张张的跑出了凝春堂,太夫人在林阔怀里突然勉强笑了笑,又虚弱的摇了摇头。 “不用了…娘先前已服了鸩毒…不用救了……” “为什么?阿娘,你为什么要这样?” 林阔听到母亲自己服了鸩毒,只觉得瞬间世界崩塌,在这空旷清净的凝春堂里,他抱着母亲,崩溃大哭。 “孩子,不哭。自你父兄离世后,娘早已心如死灰,只是你当时年幼,我们这些年总算熬过了这些艰难,母亲总算撑到了你承袭爵位的这天。如今你在京都的处境,娘都知道,娘知道你一直想离开京都,只是如今却被这不如意的婚事困在京都……” “不是的,阿娘,我会找到办法的,你相信我,我会找到办法拒绝这门婚事……我会有办法离开京都……” “只是如今京都处处都埋着危险……娘这些年都只是在无用的活着,娘只想最后能帮你一次……” “阿娘,我什么都不要,我不要你死,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儿子会查明父兄遇难的真相,会离开京都……阿娘,我能做到,你相信我……” “等娘死后,你就亲自送娘离开京都,把娘送回安州,娘已把给你未来夫人的那套头面送给了月姑娘,娘知道你喜欢她,等离开京都,你自不必再理会这桩不如意的姻缘,以后你可以娶他为妻,只是娘没有机会看到你成婚的那天了……” “不,不是这样的……” “无论你所谋之事成与不成,娘只希望你以后能好好活着,娘累了,想去见你父亲和兄长了……” “阿娘……” 随着林阔一声撕裂般的痛哭,太夫人带着笑在林阔怀中离去。突然凝春堂的大门被用力推开了,只见一个身着黄衣的女子身影朝大堂飞奔而来。 她看到林阔抱着嘴角血迹未干却已闭紧双眼的太夫人,痛哭声充斥着整个空旷的凝春堂。 云江月此刻在门口突然愣了一下,随即快速走了过去,只是突然她感到一阵久违的揪心疼痛席卷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