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林阔和云江月起身向祁三姑娘行了行礼,云江月虽没见过这祁三姑娘,却在她看向林阔的片刻,从二人对视的眼神中,已然觉察出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起码这不是他俩第一次见面吧。 林阔早已从她看向自己的那一瞬,确定了她就是祁三姑娘,只是如今她为何会自称赵氏?她又怎成了这端王明羽的侧妃了呢? 一连串的疑问如森林迷雾萦绕在林阔的心头…一时难以挥去…看来他只有私下寻个机会好好同这祁三姑娘问问,才能知道当时东陵国和亲到底发生了何事? 端王殿下看着堂下相对而坐的林阔和祁三姑娘,偷偷扫了一眼这故人重逢的神情…他直接一饮而尽了杯中酒…想来,这表面看似平静毫无波澜的二人,此时心中怕早已是惊涛拍岸。 端王殿下目光还是停在了祁三姑娘身上,他此刻上扬的嘴角无法遮掩心中的愉悦…看来在他心中,似乎这祁三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比林阔要同自己相商的两国大事还要重要一些…突然他笑着看向门口,吩咐说道。 “来人…” “王爷请吩咐…” “如今侧王妃有了身孕,把她桌案上的酒都给换掉吧…这冬夜天气寒凉,给她换成她最爱喝的甜汤…还有芳馨苑的窗户炭火再派人好好检查下,另外再好好去挑些勤快心细的人来伺候,我希望所有侧王妃用的东西都要是最好的…传令下去,以后谁要是敢惹侧王妃不快,直接将人拖到我面前便是。” “是,王爷,小人马上去办。” 林阔此时完全明白了这端王殿下今晚此番言行意欲何为,他轻轻笑了下,也一饮而尽了杯中酒…云江月还不太了解林阔和侧王妃之间到底何事,只觉得这端王殿下今晚忽冷忽热的性格确实有些古怪。 林阔放下酒杯,努力平复了下一开始波澜骤起的心绪,随即微笑和云江月一起向端王殿下和祁三姑娘行了行礼,说道。 “恭喜殿下和侧王妃了!” 端王殿下低头笑了笑,看着林阔,共饮了一杯,祁三姑娘很是温婉的看着林阔,笑了一下,却有一分勉强苦涩,随即慢慢低下头去…浑然没注意到云江月观察自己的神情,不经意之间又带着极致的认真… “既然本王家事处理完了,接下来就好好聊聊公爷想谈的事情吧…还有那一直等在别苑外的苏帮主,本王已经派人去请了…我想,既是和公爷一起来的,便也是嘉懿帝姬的客人了,这山寒夜冷,本王岂能怠慢?” 林阔低头笑了下,不愧是西越国领兵在外的端王殿下,只怕是他们几人进入峤南谷时,便已然进入到这位心细如发的端王殿下视线之内了… 云江月正沉默感慨此人心机颇深时,苏晏晏和冷鹤在侍卫的带领下,也进入到了玉漱林。 不过依着这苏娘子的脾气,她此刻憋着怒火没有和端王殿下打起来,无非也是挂念着嘉懿帝姬的大事罢了。 只见苏晏晏不怒不恼,如今她这脾气发不了,那就依着她的臭德行,不妨先过过嘴瘾,调戏下这位风流成性的端王殿下吧。 “听闻殿下近来纳了位侧王妃,恭喜恭喜啊!只是王爷怎么会忘了请我苏娘子来喝喜酒呢?” “苏帮主的大名本王如雷贯耳,我是想请苏娘子喝喜酒来着,但我实在是怕冷帮主会不高兴…” “我看殿下不是怕冷帮主不高兴,是怕你的侧王妃不高兴吧!” 端王殿下和苏晏晏相视一笑,随即苏晏晏在祁三姑娘身边坐下了,盯着祁三姑娘,夸赞说道。 “啊!这位便是侧王妃吧,这么个美人…王爷可真是好福气呢!青阳帮苏晏晏见过侧王妃!” 祁三姑娘转头看着面前这个爽朗潇洒的江湖女子,很是欣赏的笑了笑,点点头行了行礼,温柔安静。 “公爷不妨先说说你的条件吧!” “自然是希望殿下能够归还占据十年的峤南谷全部城池,西越军撤离南周国…” 云江月看了一眼林阔,她明明记得那晚林阔说过,帝姬希望端王能归还一半城池已是上等结果,如今林阔却让他归还全部… 看来他定然是想到了好的办法来说服这位心高气傲的端王殿下吧… “哈哈…只这一条吗?嘉懿帝姬难道没说要公爷取我的首级吗?” 林阔笑了出来,看来这端王殿下不愧是和嘉懿帝姬打了十年交道的对手…他们似乎已足够了解对方… “帝姬当然想取殿下的首级了!你几年前害死了她的夫君,她怎能轻易放过你?” “那公爷打算何时取我首级呢?今晚?” “今晚怕不是个好时机吧,我想这院中四处怕早已有层层伏兵了吧…难道殿下不是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想用我的尸体来挑动两国战火吗?” “哈哈…林公爷你可真是个好对手啊!只恨我今日才与你相见,我可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好啊,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开诚布公些吧。” “我不打算取殿下首级,我打算用你的首级换一半的城池,所以希望西越大军可以完全撤离峤南谷…” “林公爷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我西越大军驻守此地数十年了,两国交界多是兵家必争之地,岂是说退就退的?” “两国交界是兵家必争之地不错,但近年来峤南谷多有山洪山崩发生,山道多处冲毁,山脉多加阻隔,我想现在这通往西越国的道路都要比过去要绕行很远了吧,而且还多遇沼泽难行,想来两国马帮现在都很少走这里了吧…如今峤南谷附近村镇百姓渐渐离散,土地贫瘠荒废较多,所以峤南谷这里对于西越国来说,已渐渐没有多大作用了…” 端王殿下随意靠在了椅背上,听着林阔的分析,没有说话。 “其实殿下早就知道这峤南谷的地理优势已在渐渐削弱,只是如今盘踞此地最重要的一点,无非是希望有一天可以击退嘉懿帝姬驻扎在清雪岭的璟州大军,然后攻下璟州城罢了…只是如今帝姬与殿下已对峙十年之久,双方各自的地盘不增不减…在一开始占据峤南谷最有优势之时,殿下都没能攻下璟州城,若再继续这样耗下去,殿下以为,西越国还能有多大胜算呢?” “本王可以增兵!我若再增加一倍的兵力,还怕攻不下这璟州城吗?” “增兵?殿下自己信吗?西越国如今加起来和南周国也差不了多少,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十万的兵力,殿下在这峤南谷就已经消耗快八万了,再除去你西越各地府兵,想来便是你西越国都皇城司的五万禁军,定平署的三万影卫,还有驻守西境的欧阳靖山老将军手中的七万大军,那驻守北部的刘震将军手中有六万大军…难道你的那位国君兄长他看不出峤南谷大势已去吗?殿下以为,你那位深谋远虑的兄长,他真的会同意增兵给你这渐渐失去价值的峤南谷吗?” 端王殿下冷笑一声,喝了口茶,看着林阔对自己的一番游说,质问道。 “既然这峤南谷已渐渐无用,那嘉懿帝姬和公爷为何还非要不可呢?不如就像劝我这般,你们南周国也随意弃了吧!” “因为它是南周国的疆土!即使它再贫瘠无用,那也是南周百姓生活过的地方,如今峤南谷的百姓四处离散,他们希望可以回到这片土地上…即使这峤南谷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像以前那般繁华,但它永远都是南周国的土地,这里的百姓也永远都是南周国的子民!既是南周国的子民,那南周国的嘉懿帝姬又怎可随意弃了他们?难道西越国会随意抛弃自己的百姓吗?殿下以为帝姬只是因为季衡将军的死在一直和你争个高低成败吗?那殿下真的是小看她了!在家国大义面前她从来都是清醒的!” “我想知道…若我西越大军同意退兵,那嘉懿帝姬又能给出什么样的诚意?” “帝姬能给出的诚意…自然是能打动端王殿下和西越国君的!西越国一直以来深受周边游牧部落大雍蓝俞的侵扰,几个月前,他们更是直接霸占了天虞山,导致西越周边一些邻国的贸易往来中断,如今这西越百姓桌案上的菜品果蔬种类都在减少吧,西越粮行哄抬涨价,连那上等布匹供应也开始中断,现在虽还不是很严重,但坊间百姓和世家大族已多有抱怨,若任其发展下去,殿下以为会到哪一步呢?西越国君一直想派出兵力去讨伐这些部落,至今都无法出兵解决这个麻烦…我想应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了吧…” 端王殿下素来桀骜不驯,傲视群雄,他以为自己足够聪明可以完全掌控大局…却不曾想,今晚在他忠肃公面前败下阵来… 眼前这个年轻俊朗的男人,他不仅看透了南周国的朝局,连他们西越国的朝局也尽在他掌控…如此一副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却是那般心智无双算计得当… 他可真是个值得尊敬的可怕对手! “所以,按林公爷的说法…嘉懿帝姬能给出的诚意是…愿意出几万精锐帮西越国攻下天虞山?帮我们暂时消除眼下西越境内的隐患?” “不是暂时…帝姬能给的诚意是至少可保天虞山数十年安稳!” “什么?数十年的安稳?” “难道殿下这几年一直想领兵驻守的地方…不正是那更有价值的天虞山吗?” “你……” 端王殿下这点隐藏多年的心思竟也被他给看穿了…他这样一个嗜杀成性的人,看着林阔,突然心中生出了一丝寒意。 “帝姬会提前派兵堵死大雍蓝俞南下的去路,沿路设伏将大雍蓝俞一路逼至西境…到时西境的欧阳老将军可率大军关门打狗…就算不能将他们全数围剿,只要有西境大军这道屏障在,他们便是数十年都不敢再踏入西越了…只要能先把他们从西越国的地界上驱逐出去…殿下到时只需从峤南谷撤军,率大军一路北上驻守在那天虞山关口…如此西越国君便可安枕无忧了…” 端王殿下当然知道他的国君兄长在忧心什么,这些年他也一直私下在考虑天虞山的隐患如何消除,只是确如林阔所言,西越国的各处兵力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公爷当真是心智无双!” “那殿下觉得,嘉懿帝姬给出的诚意可否让殿下手中的八万西越军,全部撤离峤南谷呢?” 端王殿下看着林阔,认真算计思索着,嘉懿帝姬这次给出的诚意对西越国来说,无异于天降神兵雪中送炭… 若他不答应,那下一次西越国要等到这种机会,又要何时? “好!成交!明日我会派人快马将此约奏请送达西越国都,只需等那加盖中庭司大印的金帛文书送达,此约便算达成了!待他日天虞山祸患消除,本王即刻拔营北上,我八万西越军将全部撤离峤南谷!” 终于得到了端王殿下的承诺,林阔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旁的云江月很自然的轻轻抓紧了他的手… 四目相对,笑眼盈盈,灿若桃花… 就在大家都很高兴的时候,坐在对面的祁三姑娘虽然已经决定同他告别,但看到云江月他俩会心一笑时,自己的心还是被针扎了一下,却依然露出了一缕坚强苦涩的笑… 彻底失去了!终于告别了! 端王殿下目光依然落在了祁三姑娘的身上,他温柔炙热的注视着她,感受着她内心的失落苦涩痛苦汇聚而成的波澜,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他知道,只有当她的那颗跳动不安的心彻底平静下来,她才能真正属于自己…才能真正留在自己身边。 这一刻,他可以确定的是,她永远都不会跟忠肃公走了。 峤南谷之行,就这样在一番触动核心利益的交涉中落幕…感慨,这世间最可靠牢固的是利益,最不会变质的也是利益… 巨舰只缘因利往,扁舟亦是为名来。往来有愧先生德,特地通宵过钓台。 自那日同端王殿下和侧王妃道别后,林阔一直知道离开峤南谷之前他还有一事未了,因为他还有些事情想寻那祁三姑娘问个明白。 正好祁三姑娘也要见他,便派人送了帖子给林阔,约定几日后在峤南谷东街一处叫绛离轩的茶楼雅室相见。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几日后,是他和祁三姑娘相见的时间,也是他决定和云江月离开峤南谷的时间。 突然长街又飘起了雪,仿佛雪都知道,这大概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 林阔和祁三姑娘站在雅室的窗前,安静看着外面的飞雪。 “公爷,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了。一年前,在赛马场上,我第一次见到公爷,当时公爷拉开了那唤作‘饮羽’的南珠弓箭,那支系着红绸子的铁箭正中靶心…那一刻我对公爷也动了心…后来约公爷于那亭下说话,却感受到了公爷客气言语之间对我的却是那分冰冷距离…我很伤心…后来我一直想,若我不是那祁家的女儿,公爷是否就会对我生出些许情意来…” “当时在那亭下,姑娘倔强质问于我,我便知道三姑娘是有些风骨的…” “可公爷还是不会喜欢我,对吗?” “若阿月不出现在我面前,若我一直被困在那京都甘心接受这命运…我想…我会接受赐婚,我会迎你入府…许你忠肃公夫人的位子,我会尽夫君的职责,会敬重你,护着你,不苛责于你…” “只是我永远都得不到公爷的心…” “因为我没有心,我的那颗心早已是一片死灰…寻不到踪迹了…” “那公爷现在找到心了吗?” “现在找到了,从遇见阿月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开始慢慢活过来了…” “她就是你之前的那个侍妾吗?” “她一直都是我的娘子…她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 “我真羡慕她…可以得到你的心…” “不是她得到了我的心,是我的这颗心,从一开始就是她给的。” “公爷,今日一别,我想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了…我已经有了殿下的孩子,我会一直跟着他了…他在峤南谷,我便陪着他在峤南谷,他去天虞山,我也会跟着他去天虞山。” “他对你是真心的。无论三姑娘选择去西越还是回南周,我都希望你可以永远好好的活下去,姑娘自有风骨,也自有一番天地。” “我会好好的,我是那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这条命是别人换给我的,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三姑娘,护送你的东陵和亲使团,当时在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具送回京都送回祁府的尸体是谁?” 祁三姑娘看着漫天飞雪,突然有些痛苦又有些释怀的笑了出来,两滴辛酸泪夺眶而出瞬间滑落。 “当时祁家得了这泼天的富贵,请封我为惠然郡主,送我去东陵和亲,都不过是某些人的算计罢了…他们是不会让我活着到东陵国的!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想用我的尸体挑起南周东陵的战火,而我不过只是枚棋子,是一枚连活着都没有资格的棋子…” “是何人在背后操控?” “琬琰郡主和我同样是在那繁华京都做女儿的,一个父亲宁愿舍了荣华富贵千方百计也要让女儿活,可另一个父亲却是为了锦绣前程处心积虑送女儿死…哈哈…何人操控?还不是我那青云直上的父亲最信任倚重的人…” “是丁尧?” “公爷可知那丁尧他是北荣国的遗民!而且他还是风满楼的秦苑阁主!”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