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黎州城,阡陌阁。 阡陌阁是黎州城南一处规模很大的赌坊,每每入夜之后,这里便是各路酒鬼赌徒的最好归宿,三教九流,熙熙攘攘。 阡陌阁共分为前后两院。 前院楼阁共有三大生意,赌坊,酒肆,欢场。一整晚这里的叫喊声、咒骂声、欢呼声不绝于耳,喧嚣热闹通宵达旦。 既是赌徒,那便是有赢有输。手气好的,赢了银子,春风拂面温香软玉,手气差的,输了银子,捶胸顿足悒悒不乐。 这前院至后院,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四周青松翠柏摇曳花枝掩映阻隔,倒是完全挡住了那前院的市井俗气和脂粉香气。 阡陌阁作为九幽山庄的一处隐秘产业,上官炎冥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与宁王殿下相见,主要考虑的还是安全。 毕竟在这后院,除了那几位日常打理前院生意的掌柜可以出入外,一向是没人敢轻易靠近的。 庙堂江湖纷纷齐聚院内,九幽山庄和镜春派的众位杀手护卫守着院外,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架势,当真是将此处围了个密不透风。 上官炎冥看着对面的宁王殿下父子,微笑说道。 “殿下请放心,今晚在这黎州城中,怕没有比我这阡陌阁更安全的地方了。” “上官庄主思虑周全,我等自然安心。” “诸位请用茶…殿下,在下是一介江湖人,向来喜欢直来直往,不如我们就开诚布公直奔主题吧!我想知道,殿下打算如何拿回五万雷旗军的控制权?” 宁王殿下感受着对面上官炎冥眼神之中透出的那份洞若观火的清醒,缓缓说道。 “目前雷旗军营之中曾以前跟随过我的老部下,一等高级副将之中可用之人目前有三成,二等中级校尉参将五成,三等低阶军官士兵还剩六成左右。这些人都曾跟随我多年南征北战,只需持我印信,便可秘密联络,策反倒戈…” “按照殿下的意思,如今这五万大军之中,能有把握收回的最多也不过三万,这也就是说,定安侯崔平在接手雷旗军的这十年里,竟已然换掉了殿下手中的两万大军…”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一旦将士上了战场,本就是生死难料。自古以来,将军的累累战功,到头来不过都是用数万将士的枯骨换来的…” 林阔坐在诚贞世子旁边,安静喝着茶。听到他们言语之间提到了将士枯骨,这让他突然想起了当初在那阴兵借道的山谷,谢胡子无意间提起的那桩惊悚事件,那支雨夜中邪死在群啸岭的将士,当真也是凄惨。 “如今一等副将有七成是他的人,若此时殿下想收回这五万大军,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诚贞世子凌旭看着有些忧心的宁王殿下,想了想,直接开口说道。 “父王,这擒贼先擒王,若是我们能直接杀了那定安侯崔平呢?” 林阔听闻转头看向凌旭,急忙阻拦说道。 “万万不可!一旦我们提前杀了定安侯,那雷旗军必定大乱!雷旗军要是乱了,黎州必乱,马上就会惊动京都。如今西越天虞山的事情还未解决,端王明羽还未撤兵,一旦南周国先乱,便真的是内忧外患了,这于我们的计划也十分不利!何况,我们必须要逼着郭瀚滕昊先反,如此这民心才能站到殿下这边,到时殿下只需竖起匡扶南周江山社稷的大旗,领着四方百姓的拥护,便可一路率军进京剿灭叛贼,如此才算名正言顺,水到渠成。” “这些年,定安侯一直在想方设法清洗我父王留下的那批老部下,他们有的被杀,有的直接降成了百夫长,有的已解甲归田远离朝堂了…如今有七成副将都已经是他的人,眼下若是我们不先一步杀了那定安侯,便相当于他其实在控制着七成雷旗军的兵力,若是硬碰硬,怕是我们根本就讨不到好处。” “眼下我们当然不能去硬碰硬!这解铃还须系铃人,眼下最稳妥的…无非是…可以借着定安侯的手顺理成章得到雷旗军…” “亭松,你莫不是…想逼着那定安侯主动交出雷旗军,这怎么可能?” 坐在对面的上官炎冥,静默半晌,心中似乎已有盘算,他抬头看着林阔,幽幽说道。 “若按着林公爷的意思,九幽山庄或许有个办法可行。” 凌旭看着心思深沉的上官炎冥,急忙追问道。 “不知上官庄主有何高见?” “公爷不是想让定安侯主动出手吗?那就先让他学会听话好了…” “上官庄主的意思是…” “暗度陈仓…偷梁换柱…顺水推舟!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或许可行,如果顺利,我想不出半月便会有消息了。这样吧,殿下,我九幽山庄可以帮你去做前半场的事,但这后半场还是需要靠你们自己了…” 林阔大概听明白了上官炎冥言语间的深意,稍加思索,看着他说道。 “上官庄主莫不是自己想暗度陈仓,偷梁换柱,让殿下再顺水推舟?” “不错!事成之后,我需要宁王殿下的雷旗军营为我的五万私军提供休养生息之所,等他日我九幽山庄吞并了飞鹰帮和风满楼,我会相借两万大军助殿下返京,还有定安侯许诺付给我的金银报酬,我也会提供三成给殿下作为军饷,不知这笔买卖,殿下觉得是否合适呢?” “自然合适,那雷旗军营地势平稳宽阔,四周空余面积也足,原本至少可轻松容纳八万人马,待他日往四周扩上一圈,想想容纳十万也不是问题…我想那定安侯大概也是这般打算…不过上官庄主的条件竟如此简单?” 上官炎冥看到宁王殿下眼神之中出现些许不可置信的警醒,他当然猜到了这位未来的南周新主心里在想些什么。 “哈哈…若条件不是这般简单,难不成殿下以为,我是想让殿下未来可以许我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傍身或者划这南周国一方疆土于我做那异姓王侯吗?” 宁王殿下看着上官炎冥这般肆意直接猜中了自己的心中所想,只笑了笑。 “殿下多虑了!我上官炎冥自小便生在江湖,长在江湖,我是个江湖人,也是个生意人,一直做的也都是那取人性命换金银的买卖。在我这里,只需达成双方的条件便可成交,而不会去在意这条件本身价值几何,毕竟人各有志,所求所想也是无法统一衡量的…何况我只追求武学境界,一直也只喜欢江湖的自在,自是不会去关注在意那些平白惹人负累的身份虚名。” “上官庄主如此胸襟坦荡,不愧是这江湖武林大家。既是如此,今日你我便达成这契约!” “如此,甚好!” 就这样,在林阔云江月的两方游说之下,宁王殿下与上官炎冥那晚于阡陌阁一见,就此达成了这笔让朝堂江湖两方都比较满意的交易。 十日后,望都峰山谷之中,上官炎冥率五万私军前来同定安侯崔平如约交接。 崔平带着沉甸甸的几十箱金银前来,可他早已提前在山谷四周埋下了弓箭手,在两旁山洞中埋下了火药… 因为他和郭富本就没打算让上官炎冥活着离开黎州,离开这处荒无人烟的望都峰! 只待从他手里取回那枚可号令五万私军的令牌,只要他一声令下…随着周围的箭林火海涌向上官炎冥,任他武功再高怕是也插翅难逃。 而这附近的山洞会随着火药的点燃,顷刻间便会裹着无数崩塌的山石,彻底将上官炎冥永远埋葬在这里! 天还未亮,乌蒙蒙的一片笼罩着周边的山野,耳边阵阵寒风呜咽掠过。 上官炎冥和定安侯崔平对视而望,慢慢骑着马,走向这山谷道路的中间。 “上官庄主果然守时!你我也终于等到交接的这一天了!” “正是,在下不知侯爷之前许诺于我的那笔金银,可都如约带来了?” “当然是带来了!不知上官庄主那块可号令私军的令牌,今日是否也完好无损的带来了?” “这是自然!那侯爷我们就验货吧!” “好!” 随着他们两个各朝向自己的身后摆了摆手,两方各走出了一支二十几人的队伍,径直走向对方的阵营。 大概一炷香之后,两队人马前来复命,双方交易核验无误。 “既无误,那上官庄主,不如我们现在就正式交接吧。” “好啊,侯爷,这块便是那可号令五万私军的令牌…” 定安侯很是高兴,直接伸手去接那令牌,不料上官炎冥突然迟疑了一下,紧紧收回了令牌说道。 “对了,侯爷,难道您没在这四周提前安插一支伏击我们九幽山庄的大军吗?” 定安侯看着他似开玩笑又似认真的样子,突然心里有一丝紧张,依然故作平静如水般笑着说道。 “上官庄主这说的哪里话?我们与上官庄主合作了快一年了,自然一直都是很信任上官庄主的,如今庄主帮忙训练成了这支私军,我们怎会做出那等背信弃义之事呢?” “哈哈…是吗?那看来是在下误会侯爷了…我刚才一路过来,看这周围草丛茂密之处,似有动静,我还以为那些都是伏兵呢。不过我现在突然改了主意,在下一向是只认那金银的人,我又实在贪生怕死,真怕这令牌一交,我便不能活着离开此处了…不如这样吧,侯爷先让我的人带着那几十箱金银离开,我也好踏踏实实将这令牌交给侯爷,如何?” 看着上官炎冥这番狡猾诡诈肆意叫嚣的样子,定安侯崔平突然心有些慌了起来,额头开始渗出些许细密的汗珠… 仔细想了想,唯恐情况有变,不如当机立断破釜沉舟…他瞬间怒火飞升,有些忍无可忍,直接用手势发号施令,瞬间那些埋藏在山谷四周,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现了身。 上官炎冥看到这情景,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 “侯爷刚才还说岂是那背信弃义之人,如今看来,你这倒真是自己骂自己了…” “上官炎冥,识相的话赶快把令牌交给我,否则今天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怎么?侯爷这是不打算付给在下那笔辛辛苦苦的酬金了?莫不是侯爷很早之前就拿定了主意?不过侯爷,你这是要黑吃黑啊?还是要黑吃白啊?” 定安侯看着他笑了笑,只那笑中尽是嘲讽轻视,呵斥道。 “少废话!上官炎冥,我们主人早就看出来你是条毒蛇,不可共事,若你识相,便把令牌交给我,我或许还能饶你一条性命,否则,你这头上有万千箭林,你这脚下有百顷火药,一旦万箭齐发,火药炸开,你觉得你今日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哎,崔平,我看你真是这庙堂住久了,当真是不了解我们江湖人啊!素来啊…这背信弃义者该杀!这不自量力者亦该杀!” 只见上官炎冥的那把陆离,出鞘竟如此之快,瞬间已然牢牢贴在了崔平的颈间…崔平彻底紧张了起来… 上官炎冥看着他,漫不经心的说道。 “侯爷不妨猜猜,是你这群手下射出的箭先穿透在下的身体,还是在下的这把陆离剑先划破你的脖子?” “上官炎冥,你要是敢杀我,当真就不怕那大军压境平了你九幽山庄吗?” “大军压境?呵呵…那我倒想知道,是谁的大军?又到底想压谁的境?如今我有五万训练有素的私军,当真以为我会输给你的雷旗军吗?不过侯爷也别怕,我并不打算杀你,我只是想要带那些金银离开,所以先借你当个护身符,你只要帮我们撤出二十里外,我自然会放你回来…” “你休想!那金银你休想拿走!” “好啊,那我还真想看看,在你这帮手下眼中,到底是那几十箱金银重要,还是你定安侯的命重要?” “上官炎冥,你…” 定安侯突然感觉颈间似有几分疼痛传来,上官炎冥的剑已然在轻轻割破他的脖子,突然一种无力的恐惧感灌满全身,他急忙害怕的冲四周叫嚷着。 “全都退下,都退下,不许放箭!” 上官炎冥看着他这般突然变得贪生怕死的样子,极为不屑的笑了笑。 “我说崔侯爷,这南周国的朝堂上,那些得势有脸的竟都是你这般草包怂货吗?关于我刚才的提议,侯爷到底要不要重新考虑下?” “好,好,崔某全都依上官庄主的!你安心带上那些本就属于你们的金银,我护送你们离开此处便是…” “还算你识趣!” 就在他们刚撤出了有五里远,突然一支藏在四周的伏兵出现,密密麻麻的箭直接射了出来,瞬间围困住了九幽山庄的众人。 这定安侯崔平当真也是个老辣凶狠之人,在这山谷之中,他竟不止一处埋了伏兵! 无奈对方人多势众,上官炎冥手臂一不小心被箭擦伤,只得下令即刻弃了那几十箱金银,又在九幽山庄众人的掩护之下,挟持着定安侯匆忙躲进了旁边的一处隐秘山洞。 大概只在山洞之中躲了一炷香的功夫,九幽山庄众人听到门口山洞处伏兵叫嚣,又看到他们正在往山洞之中投放着毒粉,上官炎冥只得用陆离挟着定安侯慢慢从山洞中走了出来… 很快玄雀带一支人马接应赶到,两方对峙之下,最终定安侯崔平顺利得救,九幽山庄众人只得在上官炎冥的命令下,即刻撤退离开了望都峰。 伏兵正欲追击,定安侯崔平直接呵退了他们,他笑着打量着手中这块刚才趁着慌乱从上官炎冥那里偷来的令牌,甚是洋洋自得说道。 “罢了!穷寇莫追!如今这令牌已然落到了我手里,这几十箱金银他也没能拿走…看来这九幽山庄实力也不过如此嘛!” “哈哈…侯爷,我想他上官炎冥这些年都不曾这般落败吧!我看他那手臂都被箭射伤了呢…如今他竟败在了侯爷手里!还输得那么惨!” “就是,刚才末将看他用剑那般狠绝指着侯爷,我们几个这后背紧张的都是汗啊!” “我看他上官炎冥哪有江湖传闻中的那般厉害?不过都是唬人的罢了!” “只要这五万大军牢牢抓在我们手里,还怕他做什么!” 随后在众位将领的大笑簇拥之下,定安侯甚是得意,直接领着九幽山庄那支花费了一年时间才训练出来的五万精锐,一路浩浩荡荡沿着山谷小路赶回雷旗军营了。 云江月等在半路接应他,突然看到他那被铁箭划伤正在流血的手臂,急忙关切问道。 “兄长怎么受伤了?” 上官炎冥冲她笑了笑,轻描淡写说道。 “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阿月,我们走吧,好戏要开场了。” 对于上官炎冥而言,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他这番故意为之的落败,不过都是掩人耳目罢了。 九幽山庄纵横江湖多年,他手下的这帮杀手,怎会是那无用的草包怂货?又怎会轻易输给那支伏兵? 这便是属于他的那上半场,暗度陈仓,偷梁换柱。 而属于宁王殿下的下半场,顺水推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