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你可知诚贞他平日里最爱读什么书?” 面对王妃突然的轻声提问,宁王一时愣了下,说道。 “我见他平日里,爱读的多是些修身养性的书罢了。” “不对,王爷,他和曾经您一样,一直爱读的都是那些排兵布阵和妙计安国的书…诚贞他很聪明,他知你这个父亲,这些年已渐渐有了归隐尘世的想法,不想惹你伤心罢了。我这当娘的一直都知道,他白天多在你面前读些超然物外的书,其实他经常还是会在深夜去看那些兵法谋略。” “这个孩子…” “王爷,你也别怪他,他毕竟身体里流的是你们凌氏皇族的血啊…这些妾身我并不在意我们的艰难处境,也不在意这里生活清苦,我只是有时看到诚贞,只觉得这孩子若是一直继续困在这山间乡野,那他心里永远都不会痛快的。如今林家二郎这孩子一路爬山涉水来见你,他们林家为了先帝的这份嘱托,已经牺牲了太多,纵然王爷心中再不愿卷入这京都朝局,你虽被驱逐出京,如今总也剩下了一个王爷的虚名,难道为了先帝的嘱托,为了他林家的忠义,哪怕是为了诚贞这孩子,王爷你为臣为王为父,不该去努力放手一搏吗?” “如今南周国在陛下手里,陛下是皇兄的孩子,自是名正言顺的,眼下朝局,我想皇兄他或许也会感到欣慰的。” “王爷,这世间还有谁能比你这个兄弟更了解先帝的心思?先帝宽广仁德,爱民如子,他既当初有意提前做了谋划,便是知道这南周国的天下要交在你手里才能安稳延续下去,再说,南周国这建国上百年来,兄终弟及的继位先例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如今这江山动荡,若是当今陛下贤德,王爷不想争便不争了罢,只是他荒淫无道,亲小人远贤臣,这难道是先帝想看到的吗?难道王爷不该重整山河拨乱反正吗?” 宁王突然警醒的往外面看了看,看着一脸病容却掷地有声的王妃,又是心疼,又是紧张,小声呵斥道。 “你住嘴!兰蕙,我看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这些话…岂是你这个后院妇人可以随意议论的?” 面对宁王的突然呵斥,一时情绪有些激动的王妃突然咳了几声,宁王急忙关切的给她拍了拍背,将旁边尚且温热的参汤端来给她喂了几口,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尽量给她盖的严实了一些。 宁王看到窗户还透着风,想来许是这深秋的凉气灌到了屋里,他急忙起身,将窗户严实些关上了。他突然停在窗前,背对着王妃若有所思。听完王妃一番赤诚劝谏之语,隔着那白中发黄的窗户明纸,看着庭院之中随风轻轻摇曳的树木花草的光影,突然淡淡叹了口气。 王妃见他又这般沉默了下来,继续轻声劝慰说道。 “王爷,妾身想问问您,这些年,那支曾跟随你多年,陪你征战南北护卫这南周国土的雷旗军,是否他们经常还在入你的梦?你当真舍得和这支忠勇之师告别吗?” 突然听到王妃在自己身后突然提起了那支所向披靡的雷旗军,在窗前思索沉默的宁王突然脸上闪过几分很是触动的神情,只见他不自觉的用力握紧了双拳。 宁王沉默思索了半晌,目光中透过了几分坚定,像是于迷茫混沌之中突然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站在窗前,背对着王妃,幽幽平静说道。 “王妃,可想入住那中宫承明殿?可想做这南周国的皇后?” 听到宁王冲自己轻声说出了这看似大逆不道的话,倚靠在床榻之侧的王妃突然有些释怀的笑了,她知道,她的王爷,她的夫君这是已经自己拿定了回到京都争夺皇权的主意。瞬间她不自觉的落下两行泪来,看着王爷的背影,缓缓说道。 “若是王爷想戍守边疆,妾身便陪王爷去那风沙之地,若是王爷只想做个农夫,那妾身也愿意做个农妇,若是王爷决定要回京都,那妾身也想入住那承明殿…既当初有幸入了宁王府,能与王爷这般英武仁德的男子,结发为夫妻,已是三生有幸,便是无论何种境地,妾身都无惧生死,定会一直相随左右。” 听到王妃这般让人感动的赤诚果敢之语,宁王转过头来,看着一脸欣慰默默落泪的王妃,也高兴的笑了。 林阔自离开了后院,只觉得心里有些苦闷。他见宁王对待争夺皇权一事并无半分欣喜,反而很是犹豫,便知当下首要任务便是要想方设法劝动宁王接下这先帝遗诏了,也只有宁王他先同意这个翻天覆地地动山摇的大胆提议,才能去京都取回那个传闻很久,多方力量都在寻找的紫原令,只有拿到先帝的亲笔诏书,接下来的行动才能顺理成章。 毕竟先帝已去,如今这世上也只有宁王知道那紫原令真正的藏匿之处!若是宁王没了这争夺这皇权的想法,那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的空想罢了。 林阔隐忍筹谋多年,终于承袭了忠肃公的爵位,他的母亲为了送自己离京选择服毒,他的父兄为了先帝遗诏依然含冤…过往种种悲惨艰难,无时无刻不像一把把利剑扎在自己胸口…他少年困顿,宁愿忍受京都高门的嘲笑,也要私下变卖家产筹集银钱,让寒寻和文先生他们帮忙在外奔波周旋,提前为这即将到来的事情做了不少的准备。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这样一种惨淡收场!因为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他一定要完成父亲对先帝的诺言,一定要说动宁王殿下接下这份先帝的嘱托,让宁王殿下同意重返京都! 因为他知道,只有明主正位,当年害死他父兄的罪魁祸首才能得到应有的惩罚!他才能去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才能真正对的起父兄的教诲!当然还有他的阿月,他只有做成了这件事,才能对的起那彭武将军的临终所托,才能真正去洗雪那平月关的无尽冤屈,去告慰那数万无辜惨死的边关将士的冤魂! 他早就知道,他选择的这条路会很难走,但他依然无比坚定的要走下去,哪怕万劫不复,哪怕粉身碎骨,他也要往前走,因为他早已没有别的选择,他也不想再有别的选择。 看见林阔走了过来,还在正厅等候的程弈和诚贞世子他们几个,急忙站起身来。大家都看出了林阔似乎有些心事,诚贞世子笑着寒暄说道。 “亭松,饿了吧。饭菜再过一会便快好了…” “世子若没旁的要紧事,不知能否带我去这山中转转?我看这山中风景不错,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听出了林阔这是想找个借口出去和自己聊聊,诚贞笑着平静说道。 “当然,当然。我这在山野闲惯了,自然熟门熟路,特别是半山腰不远处有座亭子,那里还能远远看到黎州城的风光呢。走,我带你去转转。” 看到诚贞要和林阔他们要去山中走走,也猜到了大概是有事相谈…这种时候,又怎么少的了一贯喜欢凑热闹的程弈,他喝了口茶,急忙说道。 “不行,我也要去!诚贞你果然从小就偏心,这亭松来了,你随时有空,我上次来,却不见你这般殷勤…如今都是个男人了,竟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就喜欢粘着亭松…不行,我也要去,你也要带我转转!” 看着程弈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诚贞世子和林阔都只无奈笑了笑。 “好吧,那我也带程世子四处转转,省的你以后老拿着我这个把柄。” 一旁的寒寻刚想开口也想跟着去,突然一旁东方门主冲他使了个眼色,又轻轻摇了下头,示意他先不必跟着去了。 “那几位公子先去山中转转吧。我这徒弟,向来懒惰,正好凑这空当,我要亲自试试他的武功有无精进,就不陪各位公子了。” 林阔冲寒寻点了点头,程弈也拍了下他的肩膀,便跟随诚贞世子他们三人往后山走去了。东方门主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有些担忧的寒寻,说道。 “傻小子,你不必担心你家公子。这两位世子的武功,虽说比不得江湖顶尖高手,但与你也是差不多的。这山中几处出口,我早已经安排好了人暗中值守,只在这山中行走,最多也是遇见毒虫蛇蚁类的,有他们保护你家公子,不必担心。” “我说师傅怎么偏偏不让我去呢?原来是早就胸有成竹。” “你家公子说是去看山中风景,想来自是有要事同两位世子相商,就算你不去,你家公子私下也会告诉你的。再说,师傅确实是想试试你的武功才把你留下的。” “不是,师傅,你真要试我武功啊?” “你小子一贯偷懒的很,为师想看看你近来功力有没有退步,有没有丢我们镜春派的脸面?” “你就饶了我吧,我的好师傅。和您比试,我肯定又要挨揍的。师傅,我饿了,我先去后厨看看饭好了没?” 说完寒寻急忙一溜烟的跑了出去,东方门主看他这副德行,只露出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叹了口气,也拿着剑快步追了出去,一时也顾不得平日这东方门主的严厉端庄了,边追边骂骂咧咧道。 “臭小子,又在为师面前耍滑头!既来到这山上,便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这顿揍今天是注定少不了的!” 这黎州的山野总是雾气很重,到处都湿漉漉的。三人行走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头上几缕温暖又不刺眼的阳光穿过山林,耳边时不时传来一阵热闹的鸟鸣。 “亭松,你俩小心脚下。早上刚下了一场小雨,所以,这山中看起来更是路滑地湿…” 只见程弈手中拿着剑快步走在他们俩前面,像是在为他们探路似的。林阔和诚贞世子缓缓而行,诚贞世子边走边很贴心的用剑替自己砍去了四周长得有些高的杂草,生怕这些草会绊倒林阔,林阔笑了笑,说道。 “诚贞,一别多年,在这黎州,住的可还习惯?” “自然都好。虽是日子清苦了些,但能和我父王母妃在一起,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倒也不觉得苦。这黎州乡野也有以前在京都看不到的风光,平时生活在这渔人农夫之中,和他们打惯了交道,也算是体验了不少当地民俗风情,我以前看那些村里的渔民补渔网,看那些妇人们晒鱼干晒干菜,也都觉得新鲜甚是有趣。” 听到诚贞世子满脸笑意的平静诉说,林阔也发自内心的为他这样一个王公贵胄出身,虽历经艰苦却还能保持如此乐观的心态而感到高兴欣慰。同是经历了少年巨大变故,林阔虽在京都处境艰难,也算是没有遭受太多这些市井乡野生活之苦,可诚贞世子却从天上掉落泥土,尝尽了乡野生活的无奈酸楚。 当年宁王被驱逐出京,这些年保留着王爷之位,可这黎州百官却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当朝陛下做给天下人看的表面文章罢了。宦海沉浮,人人自保,又有谁去关注这样一个被帝王驱逐已无实权却只徒有虚名的王爷呢。 “其实我至今还记得容卿郡主小时候的模样,我曾跟母亲在大帝姬组织办的赏花宴会上见过她,那时她不过四五岁的模样,穿着一件粉色衣衫跟在王妃身边…在我们几个看来,她也是我和正则的妹妹,只是可怜了郡主命途多舛…若是她还在,想来也该是个已过笄礼的大姑娘了吧。” “那年自容卿在我母妃怀中离世,我母妃便一直郁郁寡欢,她时常梦见我妹妹哭喊回来,大概将近快一年的时间里有些恍惚,这许久的精神消耗,加上驱逐流放的路上时而颠沛流离,忍饥挨饿,我母妃身体愈发虚弱,后来她便病倒了。几年前,她为我父王挡了一刀,这心病又加新伤,便由此落下了病根…我也常想,若是我那妹妹还在,想来我母妃定然会心情舒悦很多,也不至今日如此这般缠绵病榻疼痛难消…” “诚贞,世事难料,不必如此自责忧心。当年宁王殿下离京之时,你也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年纪,说到底,一个孩子,他又能担负起多大的责任呢。” “是啊,世事难料啊。想我父王,他曾是个驰骋沙场领兵数万,于万千敌军之中,可直接取贼寇首级的大将军,如今却成了一个躬耕乡野的农夫。而我凌旭,曾经是那繁华京都宁王府的世子,也曾在宫中与众位皇子一起读书写字,如今不也拘于这方山野,成了一个寻常百姓吗?怕是再过不久,为让父王母妃不再忧心,我便会应下那些乡野媒婆的说和,寻个贤惠的女子成家生子,简单过完这一生吧。” 林阔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认真注视着眼前这个虽历经磨难却风骨不减的世子,他不相信诚贞世子如此甘心隐于乡野,就像他从不愿意向自己的命运低头一般,认真说道。 “不,诚贞,黎州不是你的归宿!你的归宿本该在那京都,若是没有这些阴差阳错,你早该是那位居于东宫的太子殿下!” 在林阔到来之前,他一直不能确定一件事。前几年他们遭遇的那场意外刺杀,对方杀手目的明确,又伴随坊间的一些无稽传闻,他多少在心中便埋下了一丝疑云。若自己的父王与那些传闻毫不相干,又怎会有人突然来黎州平白无故刺杀他们这个早已对当今陛下毫无威胁的王公之家呢。 随着林阔的到来,随着那把钥匙的出现,诚贞世子心中的疑惑便随之解开了。果然如他所想,先帝果然对他的父王另有重托。 诚贞世子听到林阔这番足以震惊自己的话语,他突然愣了一下,看着林阔,又随即在这云雾缭绕的深山之中大笑了起来。 “哈哈…太子殿下?这样一个与我早已遥不可及的身份…我以前没想过,以后自是也不必去想。亭松,这些年,我父王确实早已无恋占权位之心,大概是早已看透这皇家无情,他对先帝的兄弟之情素来恭敬,即使被当今陛下驱逐出京,这些年他身体状况愈发不好,却也依然念着先帝的恩德,从没对当朝陛下有所不敬之语。像他这样一个最重忠心之人,怕是真的不会再去卷入京都皇权这场漩涡,去对抗争斗的。” “诚贞,我们应该都明白,一些事情,有时不是自己想不想去做,而是不得不去做!且放眼看看这片南周国的天下吧,你觉得它还是我们小时候看到的那片景象吗?不过才十年光景,哪里还有当年先帝在时的半分盛况。我这一路走来,见过不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想,你身为王室中人,这也是你不想看到的吧。” 诚贞世子思索了片刻,认真说道。 “亭松,你放心,纵使我知道很难改变我父王的心意,但我也愿意为了你此行黎州去尽力一试,今晚我自会寻个时机找我父王好好谈谈,努力劝动父亲同意你的提议。” “好,那便有劳你了。” 突然程弈站在了半山腰的一处亭子下,冲着山下正在交谈的两位,高兴喊道。 “我说你们俩怎么那么慢啊。论起这爬山你们俩还真是不如我,都快点上来…这里果然风景绝佳…” 诚贞世子和林阔看着程弈,相视一笑,继续往半山腰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