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佛君杨东听到了云江月的话,宛如一个灯火残烛已然垂垂老矣的老者一般,口中低声发出痛苦的嘶鸣声,他努力喘着一口粗气,慢慢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看着牢房外的林阔和云江月。 “真是想不到,你这么个如诗如画的小郎君竟和这九幽山庄的杀手头子还有瓜葛,我可当真是小瞧你了…现在想想,你小子要是不出现在望海楼,怕是我望海楼现在依然安如磐石…” 云江月只冷笑一声,看着他说道。 “哈哈…别做梦了!笑佛君,即使没有这位公子,你望海楼也会被九幽山庄铲掉…或许你还是该好好谢谢这位公子,如今望海楼只是被官府查封了,若真是让九幽山庄出手,你的这座望海楼,现在怕是早成了这黎州城的一抔土了。” “哼!云江月,纵然你九幽山庄这些年在南周江湖财大气粗,目中无人,可如今这可是在黎州城,你当真以为飞鹰帮这些年盘踞黎州,是个窝囊废,是个被人拿捏的软柿子吗?且看我们屠大帮主会怎么对付他上官炎冥吧…对了,我可听闻上官炎冥对他那个一起长大的妹妹似乎生出了超出凡俗的感情,他那个妹妹就是你吧…我看你这个小娘子可真是惯会伤男人的心,这一边被他上官炎冥捧着,一边还要这风雅俊俏的小郎君陪着,莫不是这世间男子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你云主令也一直心生向往?” 云江月不屑冷笑了一下,这算什么?这些年她行走江湖,比这肮脏下作不入流的话,听的多了去了,她早已能做到平静的一笑视之,心中丝毫不起波澜了。 林阔听到笑佛君竟这般轻侮起了云江月,只觉得一腔怒火升起。还没等云江月开口,林阔呵斥说道。 “你这种男人还自诩江湖名门正派,可当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东西!我看这九幽山庄的刑罚还是过于仁慈了些,只记得在这无关紧要的皮肉上磋磨你,竟一时忘了拔了你的舌头!” 自认识他以来,云江月还从没见过林阔这般厉声呵斥一个人,她只觉得有些被惊到了,不自觉转头,正好林阔也在看着她,满眼温柔。 “阿月,别怕。” 笑佛君这一刻多少也真是有些可怜,论武功他打不过上官炎冥,论骂人他又骂不过林阔,于是他只得很不服气的笑了笑,没再说话。 “我没有时间和你废话,我且问你,西娘子掌管的西阁可就是‘柳西阁’?” 突然听到“柳西阁”这三个字,笑佛君突然有些紧张小心了起来,他看着林阔,颇为警惕的问道。 “你到底是何人?” 看到笑佛君的神情,林阔嘀咕,看来这柳西阁果然有猫腻,看来这杨东果然知道些什么。 “你不必知道我是何人?只管回答我的问题便好。” “哼,老子凭什么要告诉你?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柳西阁’到底是什么。” 云江月见他这副死不开口能奈我何的样子,嘴角微扬,寒光一闪而过。 “是吗?那我便请一个能让你开口的人过来。来人,好生请西娘子过来!” 听到云江月提到了“西娘子”,杨东突然不由的铁链挣扎了几下,只见寒寻拿着剑押着身上带着几道鞭痕的西娘子走了过来。 只见身形瘦弱的西娘子眼神之中充满了惊惧之色,似有泪光闪闪,那被布条堵住的嘴除了呜咽之外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边侧脸还像那晚装饰着几片花瓣。 笑佛君本以为昨晚西娘子已经顺利逃脱了,不承想还是落到了九幽山庄的手里,他看着伤痕累累的她,很是心疼的挣扎唤道。 “西娘子!” 西娘子泪眼涟涟的看着他,笑佛君仿佛开始有些失去了理智,使劲扯了扯身上的铁链,看着备受折磨的她,努力咬牙隐忍着。 “如今你们这对老情人在这里重聚,可还满意九幽山庄的安排?” 笑佛君依然挺着不说话,云江月低头一笑,拔出了腰间的短刀,轻轻放在了西娘子的颈间,转头微笑看着林阔,说道。 “公子,想听故事吗?不如我给你讲讲这笑佛君和西娘子的故事吧。这故事大概得从十几年前说起了…传闻这西娘子原名不叫柳西,至于她姓甚名谁怕是除了她自己,也没人知道了。十几年前,西娘子在西南一个叫‘千芳阁’的青楼为妓,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就从青楼逃了出去,阴差阳错躲进了飞鹰帮。因为她在逃出青楼时,被那青楼追踪而来的打手抓到后,脸被当场毁了容,她只能顶着一张毁容的脸,在飞鹰帮成了一名低等女婢…后来有一次这笑佛君意外遭到仇人追杀受了伤,她便细心照顾了他很多天…再后来这笑佛君教她用毒来治自己被毁容的脸,却因为毒量没控制好,她的容貌开始改变,但万幸这还是张美人的脸,在某个夜晚,她正好也入了笑佛君的眼…目前她大概脸上就这一处疤了,却终日只能用这花瓣遮掩着…这二人情根深种苟且多年,自然也是生死与共坏事做尽…她干脆把自己的名字也跟着杨东改成了柳西,后来又在她这位情郎的帮助下,练了一手好飞镖,一路慢慢坐到了副帮主的位子…从此,在飞鹰帮他们俩也算是琴瑟和鸣的一对神仙眷侣了…” 笑佛君和西娘子听着云江月毫不遮掩的讲起他们的过往,眼神之中充满愤恨之意。 “我还听说,这笑佛君早些年可是江湖有名的始乱终弃负心薄幸之辈。如今看来,真是没想到,他对这西娘子竟也生出了些许情意,只是不知…他对西娘子的情意到底有几分了?也不知…是深是浅是浓是淡了?” 看着云江月手中的短刀突然在西娘子脸上游走着,似乎下一秒便要下手划烂她的脸,笑佛君突然有些崩溃的摇了摇头,痛苦求情喊道。 “不,云江月,你别碰她…别碰她…我求你别碰她…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你别伤害她…” “真没想到,在这世上,笑佛君也会有真心相待的女子,可当真是感天动地。那你最好说点有价值的,否则这西娘子的脸蛋怕是真的会保不住了…” “我说,我说…我都告诉你…” 只见西娘子努力挣扎着冲牢里的笑佛君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笑佛君看着她,眼中全是依依不舍。 “你先把她带下去关到旁边的牢房吧,接下来的对话,若是这笑佛君的诚意少一分,这无情的铁鞭刀痕,自然便会在这西娘子身上多一道…我想笑佛君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是,主令!走!” 随之寒寻拉着挣扎的西娘子离开了此地,往旁边牢房走去了,又听到旁边牢房传来得铁链声响和声声呜咽,笑佛君只觉得自己心如刀割。 “怎么样?笑佛君,有没有想好要怎样回答这位公子的话?” “我说,我都说…柳西阁早些年确实由西娘子掌管,只是十年前,有一天飞鹰帮接了朝廷一个大人物的生意,说是让我们帮忙从西南走山中小路偷偷运送一批贵重物资到黎州…柳西阁早些年是飞鹰帮的一个地下钱庄,平时也接一些江湖镖局的生意,因为对方给的酬金也丰厚,西娘子便接了这活,只是当我们把东西运抵黎州后,在固定交货地点,便由一个西南来的商人直接接走了。” “那商人是何模样?” “这个我也不知道,当时主要是由西娘子负责运货交接,后来听她说,那天树林很黑,那个人一直站在黑暗里,她也没有见到那人的模样,只收了酬金,验了货便离开了。” “那些货到底是什么?” “这个我们就真的不知了。这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客人的货箱都是贴了封条锁了铁链的,我们是不能随意打开的。” “总共有多少箱货?” “好像大概有几十个木箱子,都很大,也都很沉。” “那些箱子最终去哪里了?” “这个我们真的不知道了。那批货被接走了,西娘子再也没见过他们…自然我们也不可能知道这些东西的行踪…” 云江月听着他俩的对话,看出了笑佛君在林阔面前似乎有所敷衍隐瞒的意味,幽幽说道。 “我倒觉得今晚笑佛君的谈话这诚意并不够呢。” 云江月声音刚落,只听见旁边牢房随即传来了一阵痛苦的鞭打声,听到这甚是响亮的声音,笑佛君似乎急得慌了起来。 “我讲的句句事实,云主令,我求你,饶了她吧,别打了…” 只见旁边牢房的鞭打声一直在持续着,云江月似乎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她看着满脸乞求的笑佛君,平静说道。 “我姑且相信你讲的是事实,但却不是全部的事实。这西娘子的命今天能不能保得住,全看你的诚意了。事不过三,这样的话,今晚最好不要让我再提醒你第三遍!否则你一会看到的便是西娘子的尸首了…” “云江月,你当真和那上官炎冥一样狠毒!这九幽山庄果然是人间地狱,皆是豺狼虎豹之辈。” “我劝你还是省着力气好好想想该怎么继续回答,你在这里多叫嚣一刻,那西娘子身上的鞭痕便会重一分。” “好,好,别打了,我说,我全说。” 突然旁边牢房的鞭打声停了下来,笑佛君狠狠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道。 “那来接货的人是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中年男人,他手上戴着个翠玉扳指,虎口处还有红色伤疤。至于他姓甚名谁,我确实不知,他当时还带着几十个穿黑衣拿刀剑的江湖高手…” “他为何会找上飞鹰帮做这笔生意?难道他和屠帮主早就认识?” “不是屠帮主安排的,是西娘子自己做主接的这笔生意。” “那西娘子怎会和他认识?” “当年西娘子从青楼逃出来后,被打的快没命了,被人划伤了脸,丢在了一处乱葬岗,是这位大人跟随马帮正好经过,他便救了她,又给了她些钱财,让她离开了西南。后来那位大人路过黎州时,无意间在街上碰到了满脸伤疤的西娘子,西娘子很快就认出了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原来是这样。那那笔货物到底运送到哪里去了?” 只见笑佛君痛苦叹息了一声,像在思索着什么,云江月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不屑威胁说道。 “我看你今晚是当真不想我留这西娘子的命了!” “是静空寺!静空寺!” 听着他说出了这个让人意外的地方,林阔着实被惊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上次任三豹和自己无意中提起的有个西南来的商人兴建静空寺的故事,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是郭富早就提前安排人兴建了静空寺,后来他们还为寺庙捐赠了几十个装满沉甸甸僧侣衣物被褥的大木箱,原来在那棉被之下,竟是那笔被贪墨失踪的西南军饷! 当真是一招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的好计策!看来那静空寺之中果然有鬼! 只是林阔眼下很关心的是,如今那笔军饷是否还在寺庙之中?若当真还在寺庙,这将是一笔足以雪中送炭支撑宁王殿下一路重返京都的有力保障了! “那些东西可还在静空寺之中?” 笑佛君摇了摇头,说道。 “后来我也私下怀疑过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也去偷偷跟踪过,只见他们将那几十个大木箱抬进了寺庙,再未抬出来。寺庙我也曾潜进去翻了一遍,却始终都没找到那些大木箱…我想许是他们建了一条密道,早已经将它们暗地转移走了…” 林阔眼中闪过几分失落,看来那批军饷最终还是不知所踪了,看来只能找到郭富,才能知道那笔军饷的最终去处了。 笑佛君抬头看着云江月,满眼卑微。 “云主令,你就饶了西娘子吧,关于柳西阁的事情,我真的已经将知道的全部事情都说了,你就饶了她吧。” 云江月不屑冷笑着,说道。 “哼,饶了她?我只是答应你暂时不杀她罢了…就你们俩这些年做的坏事,随便拿几件出来,按江湖规矩,也足够抽筋剥骨了,你且好好留在此处好好反省想想,过几日再说些有价值的,例如,你们和风满楼究竟是如何在这黎州江湖勾结的…” 说完云江月便和林阔离开了,随即旁边牢房里,一阵铁链翻动的声音,寒寻似乎也将那西娘子给往外拖拉了出去… 笑佛君听到动静,看着云江月满脸冷漠离去,他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对西娘子做什么,只觉得像在黑暗中突然失去了方向,忍着痛苦,开始极度焦灼了起来。 “云主令,你别走,云江月,你回来…你给我说个明白,你究竟要对西娘子怎么样?你回来…云江月…你回来…” 走出了黑暗的地牢,云江月和林阔走在前面先离开了,他们并没有去过问寒寻要将这满身伤痕的西娘子带到哪里去,因为他们从一开始便知道,这西娘子就是鱼蚕按照云江月的意思,选择易容假扮来诓那笑佛君的。 真正的西娘子,自昨晚逃跑后,九幽山庄按照上官炎冥的意思,根本就没有去追,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有笑佛君这只鱼饵在,西娘子这只鱼必然会上钩,早晚而已。 寒寻拉着鱼蚕来到廊下,见四下无人,才松开了手,给她解开了绑在身后的绳子,鱼蚕急忙扯掉了脸上的布条,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对着院子大口呼着气。 “呸,呸,刚才可是憋死我了…” “我说小丫头,你演的还不错嘛,我差点就觉得你就是那西娘子了…” “哼,这算什么。我可是忘川令,要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又怎么好意思在云主令面前混…” 寒寻在廊下笑着看着她,这还是他们俩第一次正常说话,竟觉得这小丫头还挺可爱,否则他只以为这比他要小好几岁的女杀手只会一股子孤傲冷脸看人呢。 鱼蚕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这件衣衫,发现早已被那用来伪装鞭痕的猪血浸染的脏兮兮的,只有些嫌弃的微微噘嘴,扯了扯衣衫,在寒寻面前,低头自言自语埋怨说道。 “可是要怪你了,刚才非要给我抹那么多猪血,你看,如今害我这满身的血腥味,嗯…难闻死了,我可怎么出门啊。”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寒寻只低头笑着看她,听着她的嘀咕埋怨,仿佛心里乐开了花。 他没想到,这个平时惯会舞刀弄剑的武痴小丫头,竟还会如此为了一件衣衫碎碎念的发起了脾气,可当真是有趣极了。 “那要不今晚,我好好陪你去黎州城赏景,去那些裁缝铺子寻一件更好看的赔你喽。” “此话当真?” “当真。不过嘛,若你这小丫头能喊我声寒寻哥哥,赔你十件衣衫也可以…” 鱼蚕只白了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往前走去了,边走边嫌弃说道。 “哼,谁稀罕叫你哥哥?” 寒寻急忙拿剑急忙追了上去,带着几分笑意扭头看着她。 “小丫头,我可是要大你好几岁呢,凭什么不能叫我声哥哥?” “我凭什么要叫你哥哥?” “因为哥哥会给你买很多很多好看的衣衫啊。” “哼,要你管。” 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