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人间即地狱(六)
鸣神我渡接过威士忌,看也不看地全部倒进旁边的垃圾桶。 凯瑟琳已经不知道是否应该露出失落的表情,鸣神我渡来过不少次这间酒吧,可从来没喝过酒。一杯威士忌是惯例,是作为进入地下黑市的入场券,可几乎所有人都会喝下再进。 唯独鸣神我渡从来不喝也不看,一开始凯瑟琳还以为自己是遇到了极其挑剔的男人,对自己调制的酒不满意,可鸣神我渡从来都是如此,看也不看地全部倒掉。 对调酒师来说,这是赤裸裸的侮辱,有一次凯瑟琳实在是憋着一肚子火,问他你都不喝一口为啥就直接倒掉,说不定很好喝呢。 “不喝,胃会烂掉。”鸣神我渡的答案她至今记得很清楚。 他的目的很单纯,进入地下黑市。 “好吧好吧,小哥你还是老样子,4098,你自己进去玩吧,哎。” 凯瑟琳无奈地把一张纸卡递给鸣神我渡,将空杯子收回,转过头去看酒吧热闹非凡的舞池那边,那些青年男女激情地扭动着身躯,舞姿华美而热烈,他们的肌肤不时接触到一起,爆发出荷尔蒙的强烈甜味,热闹得像是无止境的节日宴会。 可眼前这个倒了自己酒的黑衣小哥,依旧是面无表情,眼眸深处藏着杀人的锐利,走在这边就自带一种孤独感,有时候凯瑟琳真的想掀开他的衣服看看那下面是不是机械的金属身躯,除了机器人她想不到还有谁会这么的不近人情。 鸣神我渡没有停留,转身推开吧台后的酒柜,走进暗门,沿着幽深的楼梯向下直走,地面两边的墙壁上挂着青苔,深处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边站着一位黑衣侍者。 鸣神我渡报出4098的数字,接着把纸卡递给侍者,侍者则假意输入门的密码,打开大门。 实际上这扇门根本就不是侍者用密码打开的,有人在暗中操作,利用监控观察,躲在暗处开门,这是常见的黑市把戏。 里面是一个塞满了各种杂物的小单间,大小也就公共厕所一个隔间大小,可侍者不紧不慢地移开那些杂物,可以看到“单间”方形的地边地板周边有着很不显眼的缝隙,这实际上是一台电梯,算是进入地下黑市的第二道防线,掩人耳目,就算警察来检查,强行打开了密码门,也很难猜到这会是一座电梯。 电梯往下,周边原本的墙壁瞬间脱离开来,真正的电梯本体完全只是一个有些生锈的铁笼,直通地下。 这座酒吧的地下大有玄机,事实上,这座城市里有不少的酒吧都连接着这座地下黑市,作为进入点,鸣神我渡这种没什么路子的也就只能来这座“门票”容易搞到的酒吧进入。 侍者陪同这鸣神我渡,电梯一路下行,在第二层停下。 这座地下黑市帝国分为三层,第一层是枪支弹药火药炸弹这些武器类的所在地,第三层则是奴隶贩卖,皮肉交易和赌博的场所,而鸣神我渡要去的是地下2层,那里是各种黑市药物的买卖地,实际上最为多的商品是毒品和来路不明的人体器官。 在战争后的x国,由于资源短缺,社会秩序混乱,黑市的商业活动得以迅速发展。此时黑市商人为了撬开社会发展的藩篱,赚取丰厚的利润,除了各种物品的贩售之外,还积极扩大商圈,扩大自身影响力,拉拢警察、官员等有权势的人,从而有了更大的生存空间。 这里的黑市就是典型……鸣神我渡很平静地走进第二层,这里就像一个巨型的鼹鼠开凿的洞穴。 街边到处扎着简陋的铁皮棚子,这些都是商家,事实上就和你逛大型购物商场没什么两样,只是商场里贩卖的是那些衣服,包包之类光鲜亮丽的东西,而这里贩卖着这座城市的罪恶。 就像光与影同时存在一样,每一座城市在他光鲜亮丽的表面下都会有它的罪恶,而这里正是充斥着这种罪恶的地方。 街边角落里躺着身形消瘦,宛如丧尸一般的人,这些在这里被称作“毒鬼”,往往都是被毒品侵蚀得不成人样,却无法戒断那可怕的,如同地球引力般对毒品的渴望,只能像没有归宿的鬼魂一样在这座地下黑市里游荡。 “啧,挡路!”一旁来黑市交易的人一脚踢开一个挡道的“毒鬼”,满脸嫌弃与厌恶。 “老爷,给点粉吧,再不吸要死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毒鬼”突然死死抓着鸣神我渡的脚踝,她面容消瘦得如同拆掉绷带的风干木乃伊,眼眶凹陷,身体轻的和木柴似的。 鸣神我渡面无表情地甩开了她,这些“毒鬼”大多是男性,事实上这样的“女毒鬼”很少见,因为即使有大多也被送去了第三层的奴隶和皮肉交易处,这女孩瘦的皮包骨,估计也是卖相不好才没被带去。 不过,说到底造成这样生不如死的情况,是他们自己的错,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吸食这些吞噬生命换取快感的粉末,都是他们自己的意志不足导致的。 这世上所有的悲剧,都是当事人能力不足导致的。 鸣神我渡没有那么好心帮这些“鬼”,这个世界的“人”其实并不多,每个人心里都藏着欲望的魔鬼,当魔鬼跑出来的时候,就会把人变成怪物。 “鬼”才是人类的本质。 鸣神我渡没有多做停留,他早就习惯了黑市,在这里,他如果装老好人资助一个“毒鬼”,那么就会有无数“毒鬼”渴求他的救助。 “兄弟,我赌技很好的,要不要试试看资助一点,包赢。” “小哥哥,来姐姐这儿坐坐吗?很舒服的。” 一路过来赌鬼与窑子拉客的层出不穷,但看到鸣神我渡那张铁铸的一般冰冷的面容后都默默打消了念头。 这是生物的本能,对于“危险”,本能的远离。 在他们眼里,那对闪着幽绿色的眸子的鸣神我渡和披着人皮的“全自动加特林”并无区别,明眼人都会远远地避开他。 “扬,老样子……精神药物,剂量加一半。”鸣神我渡把一沓钞票拍到一座废铁皮车改装成的商铺的前台上。 里面,一个穿着显眼的蓝色大卫衣,皮肤略黑的男生正搂着穿着暴露的女生卿卿我我。 这两人的装扮不可谓不炸裂,男生上半身是蓝色卫衣,下半身却脱得只剩条短短的灰色内裤,手上戴着好几个大金戒指,脖子上也是大金链子,像极那种土包子暴发户,女生就更离谱,上半身的“衣服”仅仅是两条带子,不,也许那根本不能称为衣服,雪白的躯体近乎一览无余。 这里当然不是情趣酒店,但自己的老同学就是这样的人,一直都是。 “嘿!鸣神我渡,你小子怎么又死着个脸来买药。” “剂量增大,果然啊。”那位扬热情地把头凑过来,睁大眼睛像打量物件一般仔细观察鸣神我渡。 “你的脸色看起来像我那死了三年的老爹的尸体,看得我都软了。” 名为扬的男人低头看了看下面,又伸手在女人身上猛掐一把,接着才悠哉悠哉地去翻库存。 “老弟,你这毛病这么多年了,越吃越多可是一点没见好呀。”半天,扬一边嘟囔着一边把几盒包装脏兮兮的药丢给鸣神我渡。 “袋子在边上,自己打包。”扬看起来和鸣神我渡很是熟络。 事实上两人初中是同桌,扬小学起,在乡下当农民的父亲带着他进城谋出路。 可却四处被骗,老父亲不仅没赚到钱,还被骗光了扬的学费。 可这时转机来了,这位农民父亲偶然间为贩毒集团运了两次毒,了解了地下黑市,抱着试试的心态他最后借了难以偿还的高利贷,在黑市开了一家破店。 他当时想着要么发财,要么还不起贷就带着儿子扬一起跳海。从各种渠道搞来违禁药品,也有可以代替毒品的药物,价格比毒品便宜很多,乃至后来包括了毒品本身。 这位“农民父亲”很快暴富,生意不断,不仅还清了债务,还供扬去了学校。 可是他沉迷酒色,身体纵欲过度,在三年前就已经去世。 他的“好大儿”扬一开始也是班上的土包子,老实巴交受人欺负,可自从他家暴富他自然是深得老爹真传,各种搞钱搞证书,拉好与老师校长的关系,走通学校后门。 到这种地步就算他考零分,校长也得赔着笑脸称赞他是x国未来的栋梁。 鸣神我渡从小就不讨人喜欢,可扬完全不在意,但后来暴富后他也开始疯狂炫耀,开着自家的奥迪冲进校门按喇叭当下课铃,可谓是勇士,学校的拜金女们自然是芳心萌动大呼“一见钟情”,投怀送抱的妹子不计其数。 按扬自己的话来说,“好女孩别错过,坏女孩别浪费。” 所以他的夜生活总是多姿多彩。 虽然两人性格完全不同,说话也不在一个频率上,但扬热衷于贬低别人夸耀自己,好显得自己救世主般伟大。 说白了就是性格烂,再说白就是性格烂到骨子里,属于社会垃圾,但社会垃圾有钱,是人是鬼见到他多少都得双膝跪地崇拜其为“社会精英”。鸣神我渡经常被他拿来取笑,但鸣神完全不在意,反倒让他之后对鸣神逐渐熟络了起来。 没错,你永远无法想象一个黑市佬有多有钱,还有他人品有多乐色,生活有多奢靡。 “少了。”扬挥了挥鸣神我渡带来的钞票,“老弟呀,最近政府管的严,药品都涨价。” “药拿走了,钱就这些。”鸣神我渡倒是强盗作风,可他也清楚,扬的话总是半开玩笑的性质,虽然这人人品垃圾,但给他的药从来没假的,价格也算黑市里的公道。 “真是的,下次多买点可别提前死了。” 扬对着离开的鸣神我渡扯着嗓子喊,却突然发觉了他一瘸一拐的左腿。 “喂!回回……回来。” 鸣神我渡转过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钱就那些,一分多的都没有。” “切切切,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扬把鸣神我渡拉到面前,眯着那对纵欲过度无精打采的细眼,看向鸣神我渡的左腿。 “你又跟人干架了?想瘸一辈子吗?” “进进进来。”扬语气埋怨,却生拉硬拽地给鸣神我渡拉进了他的铁皮小屋。 “哥哥,干嘛要这家伙……”一旁妖娆的女人上来搂住了扬,似乎很不情愿他们小小的暧昧空间挤入第三者,语气埋怨,但扬却摆着手把她推开。 “滚滚滚。” 扬打发走那女人,开始在铁皮屋里的一摊杂物中翻找。不得不说他这儿的环境确实够差,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铁皮箱,针管、烧杯、药瓶、还有一堆不知从哪扒拉来的电路零件胡乱堆在一起,这家伙的大红内裤就洋洋洒洒地挂在这堆垃圾上方。 可就是这堆垃圾,在这黑市里是最值钱的,里面毒品、药物、电子零件甚至手枪散件应有尽有,也难怪这家伙能发家致富。 扬瞥了一眼眼前的鸣神,冷冷地开口:“看在同桌一场的份上,我帮你看看,但先说好,治死了可别怪我。” 扬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屑,不容置疑地将鸣神按坐在那把满是岁月痕迹的电竞椅上。他动作麻利地抬起鸣神的腿,轻轻揭开裤子,手电筒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 “你这是去火拼了吗?看这伤口,大口径子弹擦过留下的痕迹,膝盖内侧的韧带都断了,再加上这更严重的旧伤……你不是爬过来的,真他妈是个奇迹。” “也不知道好好处理伤口,也不去医院,真有你的鸣神我渡,装什么铁血硬汉?你那富豪老爸也不管管你,我看你还是哪天死在街上算了。” 他拿出几把手术刀,用打火机轻轻烤过,随后用酒精棉仔细地擦拭。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微微颤抖,似乎是在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 “我昨晚通宵打游戏,现在手有点抖,你忍着点。”他冷冷地提醒道,手上的动作却异常地专注和细致。 “伤口有点大,按理来说不喷酒精没那么痛,但你这伤口有点感染,不处理不行。”他说完,安置好手电筒,用力地撑开伤口内侧,寻找着断裂的韧带。 缝合的过程漫长而痛苦,扬细细地缝合着每一条韧带,没有麻醉硬生生缝合韧带,鸣神我渡的额头缓缓滴落冷汗,却依然面不改色。 缝合完毕,扬也是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小板凳上。 “麻药刚好卖完了,让你吃点苦头,下次火拼别找我治。” 鸣神我渡看了眼缝合好的膝盖,伤口已经不那么明显。 “你还会手术?” “哼,好歹我也是卖药的,会点医术不奇怪吧。”扬拍拍胸脯,满脸自豪。 “我可没听说谁家医生同时卖毒卖枪的。” “手术费6000,打个欠条吧,这可是业界最低价格了。” 扬拍出一张白纸和笔,点燃一根烟,吞云吐雾,故意把一圈烟吐向鸣神我渡。 鸣神我渡从来受不了烟味,被呛得皱眉,也不矫情,在白纸上用他丑陋的字体打下欠条。 “别吃辣的冷的生的,适量运动,多休息。”扬接过欠条,嘴里碎碎念叨着,这个暴发户还真挺有几分医生样子。 “你那膝盖旧伤怎么来的,比枪伤还严重得多,旧伤是治不好了。” “没事,够了。”鸣神我渡不愿意多说,只是摆摆手。 “走了。” 直到鸣神我渡走远了,扬才掐灭那根香烟,慢悠悠地翻看刚刚写的账单。 鸣神我渡的钱的确是不够买药,政府管控愈发严格,药物的价格也直线上涨,而且他还给鸣神我渡额外附赠了两支止痛剂。 在鸣神我渡的精神幻觉最为严重的时候,这种止痛剂同样有着能够快速有效抑制幻觉的功效,这可是黑市上的稀罕物,价格实际上已经等于鸣神我渡真正买的那些药品。 “怎么了?亲爱的。”一旁妖娆的女人蛇一般缠了上来。 扬却没有理睬她,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吞吐出香烟燃烧的烟雾,那么虚幻,又那么真实…… “算我欠你的吧,鸣神。” 他看着眼前昏暗的地下黑市…… 自己的脖子上明明戴着大金链子,手上是沉甸甸的金扳指,这里的人叫他“扬老大”,因为他的药品和“毒品”生意很好,他是黑市里的“成功人士”,每次看到那些瘦弱不堪快要死掉的“毒鬼”,“赌鬼”,他都会在内心油然生出一种凌驾于这些下等人的骄傲感。 他的骄傲是那么可悲,那仅仅只是用金钱堆砌起来的,如巴比伦的空中花园般漂浮如泡泡。可人们就喜欢这样的东西,金钱,还有金钱带来的权利,欲望不断扩大,为人的底线却在不断崩塌。 见到鸣神我渡那样的眼神,扬突然觉得自己完全没变,那些财富与女人,娱乐奢靡,全部都变得毫无意义如泡泡般幻灭,他这样只是想证明自己是个成功的人,可在鸣神我渡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般赤裸裸。 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从前,回到那个自己还是土包子的时候,被人看不起,考差的时候连老师也骂他土狗,叫他“滚回乡下去。” 可鸣神我渡看他的眼神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和初中那会两人同桌的时候还是一模一样。 没有鄙夷也没有羡慕,只有他一个人会有这样平静的眼神,那眼神仿佛不像人类会有的眼神,而是坐在电影院里嚼着爆米花看电影时的眼神。电影那么近,可电影里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