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周秉申正在办公室里看卷宗，前阵子吉春市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命案，案子是破了，但他总觉得漏了些什么，一时半会想不通，只好通过反复阅读卷宗来寻找思路。 　　 正看得起劲儿呢，办公室门被敲响： 　　 “老大，外面有个自称是你弟弟朋友的人要见您，要让门卫放人吗？” 　　 周秉申愣了下，抬起头： 　　 “我弟弟朋友？说名字了吗？” 　　 “没有，门卫没说。” 　　 周秉申微微蹙了下眉头，沉声道： 　　 “你去把人带进来吧。” 　　 “是~” 　　 来人敬礼后，轻手轻脚的退出办公室，不敢弄出多余动静。 　　 也就过了不到10分钟，刚才那人再次敲响办公室门，听到‘进’的声音后，推开门，让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走进去。 　　 “老大，人带来了~” 　　 周秉申抬起头，顿时露出笑脸： 　　 “是赶超啊，我以为是谁呢。” 　　 孙赶超连忙躬身道： 　　 “对不住秉申哥，我本来想去你家找你的，但娟儿告诉我你今天在单位值班，我就赶过来了。” 　　 周秉申笑了笑，起身绕过桌子，冲领人进来的兄弟说： 　　 “去冲两杯茶，茉莉花。” 　　 “是，老大！” 　　 “不用，不用忙活，我说几句话就走，对了，秉申哥，这是一点心意，给您拜年了！” 　　 孙赶超是个老实人，但不傻，而且来之前，肯定跟于虹对过台词，否则这番话他说不出来。 　　 低头扫了眼网兜里的瓶瓶罐罐，除了罐头就是糖精，都是这个年代最时兴的礼物。 　　 不过周秉申显然看不上，看上了也不能收： 　　 “呵呵，过年好，心意我收到了，礼物带回去，赶超，你是秉昆的兄弟，不能让我难做啊。” 　　 孙赶超急忙解释： 　　 “不敢，那哪能呢，就是一点小心意，也不值钱，肯定不能让您犯错误。” 　　 周秉申摆了摆手： 　　 “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这是规矩，听我的，这些东西不便宜，回去退了，要不留给孩子吃也行。” 　　 话说到这份儿上，孙赶超也不好硬逼着周秉申收，但尴尬是肉眼可见的，礼物送不出去，接下来的话怎么开口？ 　　 这时，茶冲好送过来，小警察还是很懂事的，默默退出办公室，并把门关好，里面的情况显而易见，老大的穷亲戚上门求帮助了，这种事，他们这些手下人，最好还是装作不知道。 　　 端起茶杯嘬了一口，周秉申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问道： 　　 “赶超，你找我肯定有事吧？说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诶...这个，秉申哥，我这也是没办法了，不得不来找您开口。” 　　 周秉申不置可否的嘬着茶，好像在听，又好像在琢磨事，没给任何回应。 　　 但事已至此，孙赶超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 　　 “...其实之前我找过秉昆，秉昆也帮我了，但我那妹妹不争气，说什么服务员的工作不体面，给我气完了，当时我就说她了，可说归说，毕竟是自己亲妹子，不能不管啊...” 　　 虽然话说的有点颠三倒四，但意思很清楚了，就是希望周秉申帮他妹妹找份儿工作呗，话说他妹妹是谁来着？ 　　 周秉申努力搜索回忆，印象不太深了。 　　 “赶超，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问你，想给你妹妹找个什么样的工作？” 　　 一听这话好像有门儿，孙赶超颇为惶恐的说： 　　 “您可别骂我了，有份差不多的工作就行，绝对不敢挑。” 　　 “呵呵，你不挑，你妹妹不挑啊，要是不挑，就去秉昆那当服务员呗，累是累了点，但绝对不少赚。” 　　 孙赶超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低着头道： 　　 “谁说不是的，但这丫头犯轴的时候，谁的话都不管用，我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为此没少跟于虹干仗。” 　　 顿了下，他把头抬起，诚恳的说： 　　 “但我跟她谈过了，我最后在帮她一次，这次她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从此以后我就不管了。” 　　 周秉申嗯了一声，手指在大腿上敲了几下，神态莫名，令孙赶超心里七上八下，忐忑的等待人家宣判。 　　 “工作的事倒是不难，但赶超，你应该也知道，人情用一次少一次，你是秉昆的兄弟，面子我肯定给，但你确定要为了你妹妹，把在我这儿，可能是唯一一次的人情用掉？” 　　 孙赶超脸涨的更红了，双手来回搓动，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前面也说了，他只是老实，但不傻，周秉申话里的意思很清楚，看在秉昆的面子上，这个忙能帮，哪怕不是为了妹妹的工作，是为了别的事，也能帮。 　　 可是，这么宝贵的人情，真的要用在妹妹身上吗？ 　　 这一刻，孙赶超迷茫了。 　　 这不奇怪，人性就是如此，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周秉申当然不是烂好人，你孙赶超人再好，既不是自己亲戚，也不是自己朋友，更不会给自己带来利益好处，看在弟弟的面子上帮你一次够意思了，还想要自行车？ 　　 而他之所以把这话明着挑出来，也是想告诉孙赶超，这个忙我能帮，但人情用掉了就没了，想清楚到底要不要用，衡量一下值不值，别等以后后悔，没有卖后悔药的，也别反过头来怪他！ 　　 孙赶超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把周秉申搞得有些无奈，这点破事，不能耽误他更多的时间了。 　　 于是，他干脆把清晰的选择题摆出来，让他能够更好的权衡利弊。 　　 “赶超，这样吧，我给你三个选择，第一，安排你妹妹到我朋友手下实习，能不能转正看她自己的能耐，公司在南方，发展不错，肯定有前途； 　　 第二，你们木材厂的效益不好吧？我听说工资都发不出来了？你想不想来我们局工作？正好门口看门大爷要退休了，我可以安排你顶他的班，赚的肯定不多，但稳定； 　　 第三，这个人情你留着，以后关键的时候再用。 　　 承诺在我这一直有效，你想清楚了，或者回去跟于虹商量商量，有结果了再来告诉我，不用着急。” 　　 孙赶超停下搓手的动作，眼神变得坚定： 　　 “谢谢您秉申哥，我想清楚了，让我妹妹去工作吧。” 　　 周秉申既诧异，又欣慰，同时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诧异是孙赶超做出的选择多少出乎他的意料，欣慰在于他这个哥哥对妹妹是真好，宁可放弃自己的前途，也要扶妹妹上马。 　　 最后的恨铁不成钢很好解释，因为孙赶超做出了三个选择中，最差的选择。 　　 简直是愚蠢！ 　　 不过路是他自己选的，跪着也得走完，周秉申不会再废话： 　　 “明天晚上，我在吉乐区的四季饭庄跟朋友吃饭，让你妹妹去那找我，我来安排。” 　　 孙赶超站起身，90度鞠躬： 　　 “秉申哥，谢谢，我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我不会说话，以后您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招呼，我说一个不字，那就是狗养的。” 　　 周秉申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回吧，记得把东西带走。” 　　 “谢谢~谢谢您！” 　　 ... 　　 太平胡同，原本属于郑娟的老房子，于虹一面放声痛哭，一面指着孙赶超的鼻子怒吼： 　　 “你是不是疯了？为了你妹妹，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要？孙赶超，你还是个爷们儿吗？我于虹真是瞎了眼，怎么看上你这么个窝囊废！” 　　 孙赶超闷头不语，换往常他肯定有一肚子话反驳，可这会儿，他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真是要气死我吗？好歹回来跟我商量商量再决定，你就脑瓜子一热，二话不说的定了？啊？你当时就没想想我们娘俩咋过？” 　　 孙赶超低声嘟囔： 　　 “我有手有脚，干啥都不会饿着你们，放心，我就这一个妹妹，无论如何，我也得让她好！” 　　 “那你还只有我一个媳妇儿，一个孩子呢，你咋不想让我们好呢？” 　　 于虹尖锐的嗓音，挠的孙赶超心肝难受，不耐烦的说道： 　　 “哎呀，行了，决定我已经做了，没机会反悔，就这样吧，我去找小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于虹一把将孙赶超推回炕上，没防备下，推了个趔趄，摔得屁股都疼，仰头喊道： 　　 “你干啥？” 　　 “我干啥？孙赶超，我不管，你现在去找周秉申，告诉他你后悔了，你要去当门卫！” 　　 “我不去，一个唾沫一个钉子，话已经说出去了，没法往回收，再说我今天已经豁出去一次了，没脸再去第二次！” 　　 于虹也不哭了，但泪水挂在脸上还没干： 　　 “你不去也得去，孙赶超，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去，这日子我不跟你过了，你抱着你妹妹过一辈子去吧...” 　　 于虹哭嚎着下了最后通牒，反倒把孙赶超的牛脾气给勾了出来： 　　 “你爱过不过，不能过拉倒，还有，这事儿别扯上我妹妹，小心我跟你急！” 　　 “好~好，这是你说的，你可别后悔！！！”于虹现在是哀莫大于心死，也不跟他废话了，转身就开始收拾包袱。 　　 这时孙赶超一身热血突然冷却，打了个激灵，起身阻拦： 　　 “于虹，你干啥啊？” 　　 “你起开，别拦着我，我不跟你过了。”于虹想要甩开孙赶超的手，但女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试了好几次也挣脱不开！ 　　 “松手！松手！你放开我！”于虹歇斯底里的喊道。 　　 “哥？嫂子？你们这是干啥啊...”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挣扎中的二人定在那一动不动。 　　 “小...小宁啊，没事，我跟你嫂子闹着玩呢。” 　　 这蹩脚的借口傻子都不信，何况孙小宁也不是傻子。 　　 “哥，嫂子，出啥事了？跟我说呗？” 　　 于虹趁孙赶超不注意，用肩膀顶开他，指着孙小宁道： 　　 “小宁，既然你都看见了，那也没必要瞒着你...” 　　 “于虹，你有啥事跟我说，别...” 　　 “你闭嘴！！！” 　　 这一嗓子吓得孙小宁一激灵。 　　 “嫂...子~” 　　 “别叫我嫂子，很快就不是了，小宁，你哥为了你去求周秉申...” 　　 于虹情绪很激动，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但还是尽可能的把事说明白了。 　　 “我~我听懂了，哥，你真傻，嫂子说得对，你不应该为了我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小宁，你别乱说话，我...” 　　 “哥，你别说，听我说，我本来就已经决定去南方打工了，你做的那个选择，跟我自己去找，区别不是太大。” 　　 “你去啥南方啊，一个姑娘，跑那么大老远，受了欺负哭都没地方哭，你别跟着乱了，这事儿听哥的。” 　　 孙小宁眼眶也湿了，但她还在微笑： 　　 “哥，你这话说的，那我去了周秉申朋友的公司，不也得到南方工作吗？有啥区别？” 　　 “区别大了，至少有周秉申的面子在，没人敢欺负你！” 　　 “那可不好说，哎呀...哥~~~这回你就听我的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孙小宁使出杀手锏，直接拿下孙赶超。 　　 “你...” 　　 不给他多说话的机会，孙小宁故作开心的说： 　　 “好了，就这么定了，明天你就去找周秉申说说，实在不行我跟你一起，我给他道歉。” 　　 随后，她又挽上了于虹的胳膊，娇嗔道： 　　 “嫂子，你也别怪我哥了，这事儿是他不好，脑子被驴踢了！” 　　 于虹没忍住，噗的一声，破涕而笑： 　　 “你这丫头~” 　　 “嘿，笑出来就是不生气了？你看这多好，你们俩恩恩爱爱，和和美美的，我也能放心的去南方。” 　　 于虹摸了摸她的脸： 　　 “小宁，嫂子不是针对你，实在是...” 　　 “嫂子，不说这个，我都懂。” 　　 “好~不说了~” 　　 孙赶超一屁股坐在炕上，情绪低落，暗恨自己无能。 　　 ... 　　 一周后，孙赶超换了身墨绿色制服，成为市局里，一名光荣的门卫，别说，换上新衣服，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在这种单位工作，是没有秘密可言的，他上岗不到两天功夫，底细就让人摸清了，是周秉申介绍来的人，那必须得给面子啊。 　　 这不，出来进去，不少人都主动向他问好，一开始他还有些不知所措，以为市局的人都挺好。 　　 还是曹德宝酸里酸气的一句话，给他狠狠的敲醒了警种： 　　 “你以为他们是对你亲切？实际上他们是对周秉申亲切，赶超啊，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要不咱俩换换，你来我们酱油厂，我给你弄个主任当当，看大门的活换我来！” 　　 孙赶超自然是不乐意换，开什么玩笑，酱油厂也发不出工资了，主任也不能当饭吃啊！ 　　 再说，为了这个工作，他跟于虹差点闹掰了，同样的错误不能犯第二次。 　　 ... 　　 孙赶超的事儿对周秉申来说根本不算事儿，随手就给办了，但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找上他的事儿可不止一件。 　　 周蓉和冯化成决定回吉春生活了，可能是在家里过年这几天，让他们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也让他们身上那颗游子的心，有了归家的冲动。 　　 再加上大家伙七嘴八舌的劝说，是个人都会心动。 　　 不过做决定容易，具体怎么落实执行，那才是麻烦。 　　 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周秉申，他要是愿意帮忙，那自然一切好说，可他要是拒绝了，光靠周蓉和冯化成自己努力，这事儿可就不好说了。 　　 为此，周秉义特意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到周秉申办公室，跟他来了次详谈： 　　 “秉申，周蓉他们两口子的事儿，你怎么想的？” 　　 “我坐着想，还能怎么想？”周秉申颇为无语。 　　 “别闹，说正经的呢。” 　　 周秉申叹气： 　　 “你啊，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他们要回来，自然有回来的门路，用得着你跟这儿上蹿下跳的？” 　　 周秉义倒也不恼： 　　 “这话说的，我是他们大哥，你是他们弟弟，我们不管谁管？” 　　 “那你管吧，你现在也是吉春铁路分局的四把手，认识的人也不少...” 　　 “能和你比吗？我的周副局？” 　　 “别别，你可打住吧~” 　　 周秉申可不想受这种调侃，对于周蓉的事，他是打心眼里不想帮忙。 　　 “其实这事儿对你来说真不难，跟你岳父说说，给周蓉找个老教授当博导，一边教书一边读博，至于化成那边都好说，《金土地》杂志社愿意聘请他当专职诗人，另外，江辽省作协也在积极拉拢他。” 　　 周秉申闻言，不禁道： 　　 “他这么有人气，那不是正好，还用我帮忙？周蓉好歹是京城大学中文系有名的才女，她想回来读博，应该不缺老师愿意带她吧？” 　　 周秉义无奈道： 　　 “那能一样吗？我的祖宗，这事儿你就费费心，跟你岳父聊聊。” 　　 周秉申还是心情不爽，反击道： 　　 “你怎么不找你岳母？” 　　 “我岳母都退休了，而且她在江辽大学也没什么话语权。” 　　 周秉义换了个坐姿，同时也换了副口气： 　　 “秉申啊，你对周蓉的偏见是不是太大了？” 　　 “大吗？难道她干的那些事，不该有偏见吗？” 　　 “那不是过去了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 　　 “这话过了！”周秉义板了下脸，但想到自己曾经干过的事，好像也没什么资格替周蓉辩护，最终化作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