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在空气中无声相接,沈姒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短暂碰撞的锋芒没擦出什么火花,沈姒心底的疑问也没捋出一二三四五来,对面的女人先笑了下,“真是巧啊,” 她朝沈姒走过来,先伸出手,“你好,我是陶敏玉。” 声音听着耳熟。 人和人是讲究气场和眼缘的,尤其是两个长相和品味旗鼓相当的女人,遇到了,往往会下意识去比较。像她这样直接过来打招呼的,很难说。 沈姒内心不是没有波澜,只是面上未显,也没动,“我不认识你。” 陶敏玉这女人很不一般,没恼,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沈姒不给面子,收回手,话说得还是干净爽利,“也好,我也希望我们能一直没有交集。” 她的话锋明显冲着沈姒。 沈姒说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笃定,她几乎一瞬间反应过来,这是那天在花廊,从耳机里听到的声音。 原本沈姒不太想理会,可她今天心情不好,浑身都是刺。 她同样以一种闲谈的姿态说道,“陶小姐好像不了解,没有交集是彼此不招惹,在任何方面没有牵扯,至少,别沾手对方的东西。” 陶敏玉挑眉,“你这么想?” “我从不稀罕沾手别人的东西。”沈姒眸色淡淡的,“不过属于我的,我讨厌人觊觎。别说碰,看也不行。” 陶敏玉轻眯了下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古怪。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笑了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今天的立场。” 火-药味在一刹那消弭殆尽。 她来得时候气势汹汹,分明是来找茬示威的,却先偃旗息鼓了。 莫名其妙。 沈姒倒没把这段小插曲当回事儿,这些年她遇到的质疑不少,比今天恶劣的大有人在,相较而言,陶敏玉姿态虽高,但没让人作呕的惺惺作态。 她拎了下裙角,返回会场。 “看场秀,怎么签这么多单?”沈姒略微诧异地瞟了眼周子衿,“你最近不是跟家里闹掰,快没钱了吗?还不悠着点,是打算回家卖身求荣了吗?” “我看见漂亮衣服就是忍不住嘛。”周子衿小声嘀咕。 “你平时又不怎么穿这风格,”沈姒简直被她气笑了,“我都没见你多喜欢,还这么冲动。你是八爪鱼还是千手观音,这么能剁?” “喜不喜欢总要试过了再说嘛,”周子衿不管这些,签单的笔速完全不带犹豫,“我看上的,必须先搞到手。” 沈姒对她的说法回之一笑,纤长的睫毛低敛,遮住了眸底情绪。 可惜这世上的东西,并不都是唾手可得的。即使得到了,握在手中,也会怕自己不相配,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迟早有一天会被夺回。 她并不是一直都这么“硬气”地觉得,她对齐晟是无可取代的。 - 原本之后两天的行程都在私人山庄,从社交酒会、下午茶、主宴到拍卖会,期间还有酒窖品酒和花卉园品茶,不过沈姒没什么兴致。 晚上八-九点钟,她就回了檀宫。 在顶楼的温池里泡了一会儿,沈姒闭着眼假寐,然后她听到了脚步声。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 顶楼的悬顶是一整块玻璃,只要仰起头,就能看到夜幕里的星星。虚白的水汽氤氲了整个空间,玫瑰花瓣随水波激烈起伏,打湿了帷幔。 情到浓时沈姒唤了他一声,哭腔里起了一点软音,婉转又甜腻。 “齐晟。” “嗯?”齐晟喉结微滚,漆黑的眼凝视着她,嗓音沉沉地应了声。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 明明暗暗的光线里,沈姒上挑的眼尾泛着红,眸底起了一层雾气。似乎在这样的时刻,五官更清丽,眉眼更生动,媚态横生,艳色四起。 “记得这么清楚?”齐晟捏住她的下巴,轻轻一抬,“想要什么?” 沈姒看着他漆黑沉冷的眼,声音依旧很轻,“你爱我吗?” “怎么这么问?”齐晟轻轻一笑。 似乎所有女人,都会执着于这种毫无价值的问题。 “当然爱,”他今天心情似乎格外好,捉住她的手反剪在背后,缓缓压迫过去时,低头吻她的耳垂,“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得到你。” 沈姒怔了怔。 她总觉得他在哄自己玩儿,不管是送东西,还是信手拈来的情话。 他从不在意这些。 他觉得她问的问题没意义。 他只是心情好了想哄她高兴。 由不得她继续思考,他今晚的兴致格外浓烈,情浓时有点失了力道,持续了很久。她无力地仰起脖颈,肩颈线条精致而优越,像一只天鹅。 夏末秋初的夜空格外明朗,凉意泛上来,错落的星河若隐若现。 良夜迢迢,帐中微雪掩红俏。 后来齐晟将她捞起来,沈姒意识朦胧,一直没有睁开眼。直到她听到了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才揉了揉眼,未醒的声音懒倦又妩媚。 “你要走吗?” “纽约有一个项目。”齐晟慢条斯理地整理领带,系上了钻石袖扣。 沈姒还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齐晟少见她这么黏人,鬼事神差地,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角,多说了一句,“等我回来,陪你过生日。” 沈姒轻笑,“好。” 她今天好像不太对劲儿。 话特别多,问题还很奇怪。 时间太赶,齐晟没看出什么异样,按了按眉心,念头就抛之脑后了。 - 两人持续几天都没见面。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到周末凌晨,沈姒被大半夜的雷声惊醒。 浓重的夜色里,大雨瓢泼。檀宫依旧灯火通明,站在落地窗前,别墅区的风光一览无余,枫丹白露式建筑幽静如中古,泥灰的石膏浮雕、壁画和细木护壁都迷滢在雨幕里。 沈姒睡不着,在课题文件里敲了两行字,抱着电脑去了书房。 今天是她生日,礼物和祝福已经纷至沓来。她翻了翻手机,随手点开未读消息,基本都是祝福语。 可惜她没心情看。 外面乌云压顶,渐急的雨塌了天似的落下来,雷鸣轰沉。 她鬼事神差地点开“天气”。 近几日沪上和纽约的天气都不好,来往的航班也受影响,白天要停飞了。 齐晟应该赶不回来了。 现在凌晨两点,纽约在十一点左右,午餐时间,他应该不忙了。 他自己说要陪她过生日的。 就算赶不回来,为什么他从不给自己打电话? 灌了几杯酒后,沈姒忍不住想。 沈姒倚着书架编辑消息,写了又删,删了又写,从“你还能回来吗”到“你在做什么”到“项目进展顺利吗”再到“东西收到了,还行,所以你——”,反复修改了十几遍后,又尽数删除。 她在干什么啊? 沈姒按掉了屏幕,启了一瓶“沉船之歌”,看酒液如注倾入杯中。 她刚和齐晟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有点怵他,但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容忍底线在哪儿,什么都摆在明面上,有试探的心思,也是真无所顾忌。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越来越患得患失了。 酒越喝心里越燥,沈姒推开高脚杯,坐在齐晟的位子上发呆。 恍惚了好一会儿,还是无聊,她随手翻了翻手边的文件,还有他的电脑。 无意间点开一封邮件,沈姒稍怔。 “您先前送来的三份原石材料,设计师已初设款式,情侣对戒采用简单款,椭圆形粉红星,铂金戒托;订婚戒指选用鸽血红钻,三角白钻镶嵌戒圈,双花彩设计;婚戒用全美方钻……” 是几份设计师图纸。 比粉红星和鸽血红钻更引人注目的,是底下那枚45克拉的钻石,无可挑剔的材料,完美的切割,透过屏幕都让人心动,满目的流光溢彩。 戒指? 他订了戒指? 沈姒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心跳得厉害,一下一下,清晰而有力。 他打算求婚吗? 他求婚的人是……我吗? 说不上来的感觉袭卷了全身,沈姒关掉邮件的时候,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的。 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凌乱,还有一点点高兴和期许,尽管她不想承认,她坏了好几天的心情还是多云转晴了。 过了很长时间,她的手指还在颤。 沈姒深吸了口气,忽然有心情去拆礼物和生日祝福语,甚至生平第一次,耐心又细致地回复那些客套话。 往下翻了翻,她才注意周子衿在半夜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姒宝,姒宝你睡了吗?] [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看不出问题,不过周子衿撤回了七八条,不太像她直言直语的作风。 奇怪。 她有急事干嘛不打电话? 沈姒回问了“怎么了”,结果对面大半夜没睡,对话框上方反复出现了几次“对方正在输入”,才弹出一条。 [你和三哥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啊,你怎么这么问?” 又是反复了几次的“对方正在输入”,隔了很久,周子衿才回: [算了,也不是什么确切的事,等你生日后再说吧。] 似乎怕她问,紧接着又弹出一条: [宝贝生日快乐,今年青青给你准备了很多礼物。] 沈姒其实莫名,但因为戒指的那点小雀跃还没平复,也就没多想。 - 沈姒今年的生日排场格外大。 往年她不太喜欢这么闹腾,不过因为心情好,由着折腾。宴会的食材是提前一个月筹备的,鲜花是随一架私人飞机送她的,郊外一场白日焰火后,下午茶在花田,正宴和舞会安排在游轮上,晚上还有一场无人机表演。 沈姒第一次喜欢上这种热闹,即使这次他没在身边。 秋初的天空澄澈,像一块薄荷蓝的透明钻石,上千只白鸽在花田放飞的瞬间,热气球缓缓升起,从私人飞机里满载玫瑰开始,她去的每一个地方都有惊喜:吃长寿面吃出一块祖母绿宝石,游花田发现一双早就订制好的水晶鞋。 齐晟最不吝啬的,大约是钱。她要是不跟他较真,也能找到一点乐趣。 中间的空隙,沈姒去了趟洗手间。 “……你没看到吗?人家的玫瑰花都是用私人飞机载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过个生日送檀宫别墅和跑车还不够,还要送私人飞机。” 女人的声音微酸,“派头好大啊,我还是头回见有人能春风得意三年。” “得意也就这几天了,说不定是分手礼物呢。”另一个人嗤笑了声。 沈姒正要推开洗手间的门,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 “算了吧,赌他们分手都赌三年了,三哥不也还是没腻吗?” “没腻不就是喜欢她这张脸吗?又不是要娶她。我可听说,陶家那位才是齐老爷子内定的儿媳妇,两人前段时间在燕京已经打过照面了,说不定已经在商量怎么订婚了。” 女人一边补妆,一边不太在意地笑笑,“等陶敏玉嫁过来,还有她容身之所吗?” 他要订婚了。 沈姒大脑轰地一下,空白了。 “人家说不定不分。反正这年头联姻也都是各玩各的,她跟三哥在一起后,完全被簇拥在中心,家世再好的贵女千金也得让她三分,到手的富贵和权势,哪有人舍得放手?” “也对哦,你看她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算起来也不亏。” 两人的轻笑混杂着一点讽刺,沈姒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沈姒浑身的血液一寸寸冷下去。 她从没想过,会在自己生日当天,以这样的方式成为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