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五章 爱歌,轮到我追你了 4.1k
恩兹华斯堡。 脚踏人字拖,一身黑色休闲装,头发蓬乱如杂草的邋遢中年人,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空旷的高塔尖顶。 “咿呀……” 但他的脚步并未就此停止,抬手之间,推开一扇阳台尽头虚掩的光门,躬身踏入其中,继续起步前行。 自天空垂落的星光,化作透明的无形旋梯,螺旋向上攀登,脚下的景物变得渺小而细微,周围的一切错杂割裂,宛如拼合的镜面。 行至道路尽头,有序列张运行的星辰,若隐若现,无数闪烁的晶片状光棱,折射着宇宙深邃的黑暗,构筑为一座宛如星辰仪轨,浩瀚神秘的云端宫殿。 十二根黑中透光的巨大立柱之中,一枚六面黑色立方体悬空转动,无尽的哀鸣,无数的恶意,在其中流涌。 但无论如何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出那不断变幻的牢笼。 银发红瞳的丽人跪坐在星图辉映的中央,双手合十,似乎在祈祷,又似乎在沉睡。 那纤细的身影,仿佛正隐隐约约逐渐被四周来自宇宙的深邃与黑暗吞没。 凝肃沉抑的气氛中,邋遢中年人下意识止步,停顿许久,方才恭敬地欠身干咳,略微作出提醒。 “殿下……” 星轨之下的银发丽人,肩头一动,随意从地上起身,转头看向两手空空的来人,若有所思。 “失败了?” “咳,出了点意外……” 大流士挠了挠头,不禁面色赧然地讲述原委。 “嗯,如果是【他】出手的话,那就没什么值得意外的了。” 潘多拉喃语点头,脸上并无愠怒,挑起的唇角,反而勾勒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样子,他似乎也在找我们。” “请您放心,这里绝对安全!恩兹华斯家巩固千年的积淀,加上掌握在我们手中的牌,无论是谁,都休想闯进来,干扰您的计划。” 大流士·恩兹华斯目光坚定,信心满满。 然而,对于这份自信,潘多拉却淡淡摇头,轻启丹唇。 “漫长的岁月教会了我一个道理,从来没有什么完美无缺的防御,能够让人高枕无忧;也从来没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堡垒,能坚持到计划的最后一刻……” 意味深长的沉吟间,银发丽人那看向星空的红玉色眸子一片悠远。 “如果不想处于被动,那么最有利的防守,始终都是进攻。” “那,需要我出手吗?” 大流士抬手抚胸,微微欠身,再次抬头之际,单薄的身体,瞬间膨胀,岩石般的肌肉隆起,上半脸都布满了红黑色的荆棘纹样,双瞳的眼球变成了三个,原本颓废邋遢的面容,多了几分狰狞和肃杀,一股荒蛮而凶悍的气息,扑面而来。 然而,随着身体的畸变愈发显著,恐怖的气势节节攀升,一股违和的抗拒感,却也随之从大流士心中涌动,使得他身后燃烧的熊熊光焰,一阵摇曳晃动后,扭曲破碎。 紧接着,那膨胀的身躯,如同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肌肤上的荆棘纹样,也重新收缩消弭,原本邋遢沧桑的中年大叔脸,隐约变幻出一张黑色短发蓝瞳,佩戴黑框眼镜的稚嫩容貌。 唔,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佝偻起身躯的大流士,努力压下身体的缩水和畸变,右手捂住胸口,在心脏剧烈地抽搐颤疼中,额头冷汗直冒,扭曲的脸上满是不甘。 “看来,拖了这么久,你身上的问题,还是没能解决……” 潘多拉冷眼旁观,遗憾摇头。 大流士钢牙下扣,将嘴唇切磨出一道血痕,双拳攥紧,漆黑的眸子,一片决绝与癫狂。 “请您放心,我会赶在决战之前,掌控您赐予我的力量,完美地谱奏出黄昏的暮曲,让这个腐烂的世界在你我手中迎来破晓的重生!” “唔嗯,听起来,像是个不错的剧本……” 在这慷慨激昂的宣言下,潘多拉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送上鼓励。 “加油,但愿你能坚持到谢幕的那一刻。” 然而,那笑意盈盈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底色和倍感无趣的怜悯。 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或者说,寄居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已经完全坏掉了。 大流士·恩兹华斯,千年之前的理想主义者。 从千年前开始,这个见证了无数天灾人祸,认为到人类生活在痛苦之中的魔术师,就打算进行人类的救赎。 具体的方法,则是寻找到【潘多拉魔盒】,再一次打开它。 传说,灾厄的魔女潘多拉因为好奇,打开了众神赐予的魔盒,释放出人世间的所有邪恶——贪婪、虚伪、诽谤、嫉妒、痛苦等等,这是世上一切灾难的源泉,却又将唯一能化解这些磨难的【希望】,留在了盒底,重新盖上。 从那时起,灾难们日日夜夜、处处为害人类,使人类受苦。 那么,理论上,找到【潘多拉魔盒】,再一次打开它,仅剩的【希望】也将被放出,救济这个浸泡在苦难中的世界。 所以,从另一种层面上来说,【潘多拉魔盒】是神话时代众神所制作的超越圣杯的许愿机,而且,更加强大,也更加完美,必然能够在这片土地上构建出理想的国度。 怀揣着这样的理想和心念,大流士·恩兹华斯最终找到了传说中的【潘多拉魔盒】。 确切的说,是魔盒的主人,主动找上了他,并且很乐意让他尝试去破解魔盒的封印。 第一世的大流士投入了毕生精力、绞尽世间智慧都无法解析潘多拉魔盒,完成自己的愿望。 然而,这种挫败,却并不能让一个投入毕生追求的魔术师,就此放弃。 为了有朝一日,能达成所愿,大流士利用了最为擅长的置换魔术,把肉体当成单纯的容器只让精神延续下去,以此牺牲子子孙孙来获得模拟的永生。 最终,恩兹华斯家的祖先,这个早已死去之人,凭借着超越常识的置换魔术重现于人世,反复篡夺了自己后代的身体,延续生命。 但之后的无数岁月中,大流士因为置换了无数的身体,他的人格以及愿望也开始慢慢扭曲。 由于穷尽心思,也无法取出潘多拉魔盒中的“希望”,他心中开始萌生了偏执的想法。 毁灭之后,即是新生! 绝望之后,必是希望! 既然,无法人为地打开魔盒,释放希望,那便按照神话中的记载,重演一次世界的末日,让魔盒自行打开。 没错,哪怕要先毁灭世界,也要由自己亲手拯救世界。 这就是他所编写的剧本,这就是他所要演绎的故事。 对于这份“崇高的理想”,潘多拉嗤之以鼻。 为了演绎救世,需先着手灭世; 为了寻求希望,不惜制造绝望; 何等扭曲,何等癫狂。 无论魔盒存在与否,人类的苦难,从来都是不增不减。 无论希望存在与否,这群地上顽强求生的蝼蚁,始终没有放弃坚持。 或许,等这些所谓自诩为正义伙伴的救世主,舍弃了自我感动,将高傲的头颅,低垂下云端,注视着泥土里的芸芸众生,才会发现。 人类,并不需要他者的拯救。 甚至,没有这些正义的伙伴,人类这个族群或许能过得更好。 潘多拉瞥了眼一旁沉醉在自己伟大剧本中的“救世主”,暗自摇头,脑海中却不由浮现出千年前一时兴起的对谈。 「我只是放大灾厄的容器,你永远也无法从根源上断绝人类的磨难。」 「那又怎么样?连神灵都有强弱衰亡,人类凭什么不能经受风吹雨打?」 「作为人类的缔造者,看到他们受苦,你良心不会痛吗?」 「反正我现在没看到,等看到了再说,何况,善良,是一种所有人应该努力去做到的品德,但有些时候,太过偏执,反而会适得其反,以善良之名,行罪恶之事。」 「那该怎么做?」 「放弃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曾经挽救了希腊人类,看护他们成长,却又选择放手的救世主,在月色下,对着囚禁在海岛上的某位灾厄魔女,如是说道。 或许,这个答案,对于那些沉浸在自我满足,自我感动中的“正义伙伴们”,有着不错的借鉴意义。 哦,对了。 上一个怀揣着这种妄执的人,好像是叫……玛奇里·佐尔根。 只不过,那个人似乎腐坏的更加迅速,也更加彻底。 沉思之下,一缕突如其来的怜悯,涌上心头。 潘多拉垂首看向一旁的大流士,幽幽问询。 “值得吗?不惜用千百代的子孙血脉,达成你的【救济】。” “为了人类的救济,一切的牺牲,就都值得!我相信他们会理解的。” 大流士不假思索地回答,眸中满是扭曲的执着和狂热。 「救世主」吗?真是傲慢啊…… 难道你的子孙后代,不是人类的一部分,不是你该拯救的一部分吗? 你明明,只是在「拯救自己」、「拯救自己的愿望」而已啊。 潘多拉抿唇嗤笑,仰望漆黑天穹的眸子,浮现出一抹嘲弄。 看来,眼前这个已经坏掉的男人,注定听不进去这种劝告。 因为相比于在这场动荡中,会有多少生命灰飞烟灭,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就是“故事演不下去”,自己的救世无法继续。 所以,他不容许任何人来破坏自己的计划,哪怕是赐予他魔盒的那个人也是如此。 停顿片刻,男人恍惚回神,问起自己关心的问题,将话题拉入正轨。 “殿下,那接下来,您准备怎么办?” “既然不能去找他,那就让他,来找我吧。” 潘多拉音腔转低,眸中意味深长,那在半空中微微扬起指掌,缓缓松开,五枚水滴状黄金晶片,向上虚浮,转眼没入那旋转的黑色立方体之中。 “这样的话,需不需要碧儿翠丝和安洁莉卡也……” 大流士望着那悬浮在半空中交相辉映的五枚圣杯之滴,抬手摩挲着下巴,目光幽幽闪烁,漆黑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残忍与冷酷。 “不用,这些就够了,” 潘多拉顿时有些意兴阑珊,无趣地摆了摆手。 “算了,你退下吧,朱利安。” 中年男人微微一愣,迟钝片刻,方才反应过来。 朱利安·恩兹华斯,这是自己目前所寄宿的躯壳,一个很孱弱,很稚嫩的孩子。 啧,果然是因为年龄太小的缘故,导致其灵魂的容量,无法盛纳自己的精神置换。 看来,挑选下一个宿主,应该让他成长到一定的程度,然后进行置换,才最合适。 若有所思的大流士暗自皱眉,心中打定主意,而后转身离去。 随着男人佝偻的身躯,渐渐消失在旋梯尽头,似乎有些疲累的灾厄魔女,打着哈欠,再度闭合眼眸,似乎重新陷入了沉睡。 而黑光立柱之下,一道透明的娇小人形轮廓,悄然拐出星宫,一路来到高塔尖顶的角落。 哗啦…… 当那块从【王之财宝】中偷偷顺出来,用以遮掩气息和身形,方便行跟踪之事的隐身斗篷揭开,一身红黑哥特萝莉装,手持洋伞的碧儿翠丝,幽幽望向走向庭院的佝偻背影,满脸阴郁,无声喃语。 大流士…恩兹华斯… 朱利安…大人…… 恩兹华斯家的祖先,那个早已死去之人,居然凭借着超越常识的置换魔术,在子代的血脉中,不断重现于人世。 没想到,出其不意的一次跟踪,居然会听到如此颠覆性的消息。 脸色阴晴不定的暴力萝莉,背过身去,用力啃咬着手指,哪怕指尖被尖利的牙齿,啃咬的鲜血淋漓,仍旧浑然无知,目光纠结而犹豫。 与此同时,冬木市。 “刺啦!” 伴随着黑色奔驰一段漂亮的甩尾,稳稳停在某处楼下的高级轿车,敞开车门。 “到了?!” 正当后车座上的爱丽丝菲尔,望着膝前安然熟睡的面容,犹豫着要不要唤醒之际,萨麦尔却如弹簧般挺身而起,睁开的眸子闪烁着幽幽精光。 “要不,你在车里休息会,我们上去看看?” 爱丽丝菲尔有些不忍,想要揽下此次探查。 “不用担心,睡了一觉,我已经满血复活了!” 萨麦尔舒展筋骨,笑眯眯安慰,随即走下车来,抬头看向楼上的房间,目光深邃。 “而且,这个地方,还是我亲自去一趟比较合适。” 啧啧,这次换我追你了,公主殿下。 望着恍如昨日的场景,古蛇暗自嘀咕,收束心绪,起步上楼。 但愿,你能给我留下这个机会,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