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萨麦尔瞥了一眼岸边依旧忠实警戒四周，对此毫无察觉的阿尔托莉雅，轻启的唇齿，无形中流露出一缕淡淡的叹息。　　 其实，早在劫机事件的初次相遇，古蛇就隐隐猜到这位所谓的骑士王，是假的。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阿尔托莉雅和圆桌骑士团的去向，那群卡美罗的精锐，早就被他忽悠进了阿瓦隆。　　 而作为众神墓地，星之内海的隔绝屏障，也不是那么好突破的。　　 否则，地上早就群魔乱舞了。　　 所以，她绝对不可能是自己认识的那位狮子王，也并非维系不列颠的救世主。　　 真相恰恰相反。　　 不列颠灾厄的化身，横扫不列颠北境，最后逼的狮子王阿尔托莉雅不得不率领圆桌骑士团御驾亲征的岚之王、狂猎之主！　　 这，才是她真正的身份。　　 正因如此，当萨麦尔在巷道中面对重重影从者，亮出圣枪伦戈米尼亚德之际，这位岚之王，才会反应如此过激，将他视为死敌。　　 因为，这位岚之王，一直以来，都率领着浩浩荡荡的狂猎大军，在北境和那位御驾亲征的狮子王拼杀。　　 而那位头戴狮鬃盔，看不出性别面貌的“亚瑟·潘德拉贡”手中，所持握的武器，正是圣枪伦戈米尼亚德。　　 所以，她自然而然地将萨麦尔，视为自己曾经的死敌。　　 当然，她以“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为名，也没错。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确应该姓“潘德拉贡”。　　 不得不承认，乌瑟王和伏提庚，都是那片土地落日下的绝代天才。　　 乌瑟王以自己的血脉和龙之因子，创造出了完美的后嗣阿尔托莉雅。　　 而被狮子王重创的伏提庚，也意识到这位神灵的强大，转而以此为模板，创造出了阿尔托莉雅在镜中的反面，自己的另一位继承者。　　 也就是，那位具备魔龙因子，秉承灾厄而生，能操纵狂猎的岚之王。　　 再加上龙灾、兽灾、虫灾孕育的三位妖精骑士，美露莘、巴格斯特、芭万希。　　 这支耗费了卑王伏提庚全部心力，从灾厄中诞生的大军，未必没有和卡美洛一较高下的资本。　　 但，人算不如天算。　　 萨麦尔和摩根的介入，接连解决了虫灾和兽灾，最终一路攻陷迷雾沼泽的龙巢。　　 结果，暗中布局策划的伏提庚，不仅被提前超度，去见了自己早凉的老弟乌瑟王，连自己精心打造的三位妖精骑士，都被成功策反，成为了摩根的养女们。　　 同样，失去了后续支撑的岚之王，也在狮子王和圆桌骑士团的合围下，化为尘烟。　　 不过，即便被击败，那份怨恨和不甘，最终还是在那片土地上被保留了下来，也就孕育出了眼前的“阿尔托莉雅”。　　 当然，用“阿尔托莉雅”这个名字称呼她，也是没错的。　　 因为，单纯的岚之王，只是一个意图统合不列颠，执行复国命令的机器。　　 而不知什么时候，那份失败的怨恨，融入了狮子王放弃神性，重回人性之后，排斥出某部分“杂质”，编织出自己一份虚假的情感和人生。　　 梅林！梅莉！　　 果然，梦魔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再一次梳理思绪的萨麦尔，意识到症结所在，眸中杀气盈凝，不爽冷哼。　　 很显然，这两只梦魔两个联手创造的梦境中，那高塔之上扭曲偏执的神性化身，或许并不仅仅是虚无的存在，而是以梦的方式，从神灵化狮子王意识中，分割出的精神实体。　　 虽然最后，萨麦尔和自己的那位小徒弟，成功摧毁了那扭曲的神性化身，但这些被排出体外的“杂质”，显然在那片土地上找到了更合适的宿主，重新将不列颠打造成自己理想的国度。　　 然而讽刺的是，一个怀揣着复国之梦的王，实际上却是个并不存在的人。　　 甚至，没有过去，没有自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眼前的阿尔托莉雅和萨麦尔本人，有着颇多的相似。　　 他们，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亚瑟王，却没有国土，更没有子民。　　 他们，在那个时代，都是个虚无的影子。　　 他们，都试图毁了不列颠，也在试图挽救不列颠。　　 无存之国，无存之人。　　 没想到这份千年前的执着，还能延续至今。　　 萨麦尔思绪回转，抬头望了眼岸边警戒的阿尔托莉雅，眸中浮现出一丝怜悯。　　 海风习习，月凉如水，站在沙滩上的爱丽丝菲尔，听到这始料未及的答案，久久不能平静。　　 “喂，你对爱丽做了什么！”　　 随着巡视的目光触及自家御主那莫名有些苍白的脸色，岸边的阿尔托莉雅顿时凝眉冷哼，面色不善地看向现场唯一的嫌疑人。　　 “没有，我没事，只是今天的活动量有点大，可能稍微吃不消吧。”　　 不等阿尔托莉雅上前审问嫌疑人，爱丽丝菲尔连连摆手。　　 阿尔托莉雅闻言，不由面露狐疑。　　 “真的？”　　 “真的！”　　 爱丽丝菲尔认真点头，随即转身看了看身旁的萨麦尔一眼，再度望向阿尔托莉雅，脸上展露出一丝嗔怪。　　 “saber，亚瑟先生人很好，难道你忘了上次的遇袭，还是他出手相助，我们才能安全回到古堡，如果他想对我们不利，只需要袖手旁观，何必等到现在？”　　 “……”　　 阿尔托莉雅闻言，不由一阵理屈。　　 “所以，以后不准横加猜测，也不要有那么强烈的敌意，这样，很没礼貌。”　　 “那，那好吧。”　　 在自家御主郑重的劝告下，阿尔托莉雅轻咬银牙，无奈点头，但心中的桀骜和隐隐的不爽，还是让阿尔托莉雅忍不住补上了句场面话。　　 “喂，别以为帮过忙，我就会相信你！千万别被我抓到狐狸尾巴，否则，我绝对饶不了你！”　　 阿尔托莉雅冷哼着，将头颅别向一侧，钻进车里等待，免得自己看多了那张脸，一不小心牙根发痒，忍不住冲上去和他拼命。　　 对于如此有个性的从者，爱丽丝菲尔也只能歉意一笑，颇为无奈。　　 自始至终保持着云淡风轻态度的萨麦尔，看了眼路边停靠的奔驰车，启唇问询。　　 “怎么，你好不容易得到的真相，不告诉她吗？”　　 “有些真相，知道了，并不是什么好事，还是不说出来得好。”　　 爱丽丝菲尔微微一叹，无奈摇头。　　 萨麦尔轻拍银发丽人的香肩，以示安慰，同时含笑眨眼，目露一缕赞许。　　 “看来，你在冬木市的这段时间，学到了很多东西。”　　 “谎言也算？”　　 “那叫善意的隐瞒，克制倾诉的欲望，独自忍受秘密的煎熬，也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很有道理，我现在心里的愧疚感少多了，看来您哄女孩子很有一套啊……”　　 陡然间，那红宝石般的眸子，澄澈而明亮，幽幽凝望着萨麦尔，语调意味深长。　　 “咳咳……”　　 在爱丽丝菲尔的注视下，萨麦尔下意识地干咳着别过头去，别开那让他有些莫名心虚的目光。　　 “啊，差点忘了，按照约定，这个给您。”　　 不过好在，爱丽丝菲尔随即开口打破了这似乎有些诡异的气氛，笑眯眯地摊开白皙的指掌，将那枚珍贵的圣杯之滴，递给萨麦尔。　　 古蛇低头凝视片刻，并未主动接过这枚轻易到手的奖品，微微蹙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么轻易地把东西交给我，难道你对圣杯没什么愿望吗？”　　 “愿望嘛？”　　 爱丽丝菲尔笋白的指尖，搭在下颚，仰头看着夜幕下璀璨的星河，略微想了想，随即垂下头来，目光看向奔驰车中，正翻过后座，不知在捣鼓些什么的身影，笑容灿烂。　　 “今晚，已经达成了一个。”　　 为阿尔托莉雅追溯过去，努力帮她寻回故国，这是自己曾经的许诺。　　 本来以为将需要得到完整的圣杯，才能圆满，没想到在这场圣杯战争，居然藏着位和阿尔托莉雅熟识的英灵。　　 因此，用一枚圣杯之滴，解开阿尔托莉雅身上的谜团，应该算是赚了。　　 只是，答案却有些出人意料。　　 “好了，不说这些，感谢您今晚能抽出时间陪我来海边走走。”　　 随即，收束思绪的爱丽丝菲尔，将手中的圣杯之滴，不由分说地塞到了萨麦尔的手中，展臂踏浪，在沙滩上旋转圆舞，轻松愉快之余，精致的脸上流露出明媚的笑容。　　 “这次的旅途很愉快，我很开心。”　　 “我也是。”　　 萨麦尔随手将外人眼中珍贵异常的圣杯之滴，塞入衣兜，而后抬头吹着海风，看着周围的波涛和月色，以及美景，目露惬意。　　 爱丽丝菲尔闻言，似乎颇受鼓舞，随即抬头真挚而热切地看向萨麦尔。　　 “那，明天我们继续一起出来玩怎么样？”　　 “好啊！”　　 在爱丽丝菲尔殷切的注视下，萨麦尔脑袋一热，下意识地满口答应。　　 然而随即，古蛇想起明天满满当当的日程表，回过神来，不由一阵后悔，略微干咳地试图转移话题。　　 “呃，不过，我答应了远坂家的两个孩子，如果表现好的话，明天要带她们去游乐场放松。”　　 “没问题！我们可以一起！我很喜欢小孩子的！抱起来软软的，嫩嫩的，很可爱。”　　 似乎被最近紧张气氛憋久了的银发丽人，满目都是脱笼小鸟般的兴奋和期待，激动之余，还不忘询问具体的安排。　　 “明天几点？”　　 在爱丽丝菲尔的渴望下，萨麦尔根本无法残忍拒绝，只好败下阵来，弱弱开口。　　 “要不，十二点吧？你们不是住的挺远吗？我刚好先带她们玩段时间，然后一起碰面吃个饭”　　 “好！”　　 银发丽人一口答应，连那张典雅的俏脸，都泛起异样的光彩。　　 “就这么说定了！”　　 眼见木已成舟，萨麦尔也只好强装笑颜，僵硬点头。　　 “砰！”　　 此时，正当两人间的气氛有些怪异之际，路边奔驰传来一声突兀的闷响，一道白影从半敞的后备箱中冲出，直奔沙滩。　　 “汪！汪汪！”　　 一阵狂飙突进的奔跑和兴奋的呜鸣，某条肥了几圈的白色萨摩耶，直挺挺地扑到萨麦尔的怀中，吐着舌头欢呼，毛茸茸的狗头不断在古蛇的怀中乱拱，以示亲近。　　 “卡瓦斯ii世，你这个叛徒！居然投敌！可恶！”　　 后备箱前，保持着开门姿势的阿尔托莉雅，望着海边那正在向某人撒欢的爱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冲上前去，对着叛变的宠物，就是一阵咬牙切齿地训斥。　　 “呜，汪呜……”　　 最终，惨遭主人责骂的白毛萨摩耶，被拖到了沙滩外沿，老老实实地蹲坐在地上，继续受训。　　 然而，这只滚刀肉表面上低眉顺眼，似乎在乖乖的承认错误，但每当阿尔托莉雅一不留神，蠢萌蠢萌的白毛萨摩耶，就转过脑袋，对着旁边上的萨麦尔，挤眉弄眼吐舌头。　　 显然，小家伙将这场面，当成了一种愉快的游戏。　　 几个来回，这让当场抓包的骑士王，备受屈辱，几乎肺都快气炸了，一边臭骂着吃里扒外的爱犬，一边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诱拐她们家狗子的始作俑者，递上阴森的目光。　　 此时，在狗子和阿尔托莉雅的双重摧残下，有些如芒刺背的萨麦尔，不由干咳着开口。　　 “咳咳，时间不早了，要不，先回去吧？”　　 “那好，明天见！”　　 一旁微笑注视，始终未加阻止的爱丽丝菲尔，闻言点了点头，不过，脸上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的味道。　　 随即，得到赦令的萨麦尔，敷衍了几句后，忙不迭地扭头开溜。　　 此时，仍沉浸于被宠物冷落这种郁闷情绪的阿尔托莉雅，继续对地上蠢萌的白色萨摩耶一阵数落与威胁。　　 “嘁，你这臭狗，居然对外人比对我还亲，枉我天天把自己的食物，分你一份！叛徒！悔悟吧，你这几天的狗粮减半！”　　 “如果，不是外人呢？”　　 突如起来的低吟，在耳畔边回荡，让对着爱宠发火的阿尔托莉雅，不由愣住，转头看向微笑走来的爱丽丝菲尔。　　 银发丽人那红宝石般的眸子，朝向夜幕下的道路尽头远眺，澄澈的瞳孔照映尘世的底色。　　 “你不觉得，他很像我们认识的一个人吗，saber？”　　 “你是说……”　　 阿尔托莉雅恍惚一惊，脸色微变，但随即又连连摇头。　　 “不可能！一个英灵，一个人类，怎么会……”　　 “他有说过，自己是人类吗？”　　 “……”　　 骑士王呼吸一滞，无言以对。　　 如果真是这样，卡瓦斯ii世追着那家伙撒欢的原因，就能解释得通了。　　 “不，我不相信！他怎么可能是那家伙！”　　 阿尔托莉雅攥紧狗绳，倔强地摇头，　　 “没关系，明天我们约在游乐场见面，有什么疑问，你可以当面问他。”　　 爱丽丝菲尔不以为意，笑眯眯怂恿。　　 “好，就这么定了！我陪你一起去！”　　 阿尔托莉雅银牙一咬，狠下决心。　　 不过片刻，略微平复情绪的骑士王，意识到她似乎被自己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御主，牵着鼻子走，忍不住微微蹙眉，问出心中的困惑。　　 “等等，爱丽，你怎么确定他就是那个人？”　　 “这个啊，是不能说的秘密哦。”　　 然而，爱丽丝菲尔笑眯眯地举起笋白的食指，竖在唇前，俏皮地眨了眨眼，并未给出答案，轻抚胸口的白皙指掌，却悄然攥紧那枚吊绳上从温热逐渐转为清凉的鳞片。　　 很多习惯，无论隐藏的多么深，总是难以改变。　　 进了冬木市后，自己往往以saber之名，称呼自家从者，在树海古堡中，她可从未说过自家从者叫“阿尔托莉雅”，但某个人却自然而然地喊了出来。　　 另外，重走过这片海滩时，他似乎叫自己“爱丽”……　　 果然，他还是一点都没变。　　 看起来很超然，却不怎么擅长拒绝。　　 那么，明天见了，不过看你紧张的样子，真是很好奇呢，你到底在游乐场里藏了什么有趣的秘密。　　 月色下的银发妖精，回头看了眼那沉沉的夜幕，唇角愉悦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