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的麦田之上，萨麦尔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席地而坐，一边欣赏着贞德脸上纠结严肃的表情，一边开口悠然讲述。　　 “这是天堂和地狱诞生之前的故事，世界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祂的灵自有而出，然后创造了我，第一个造物。　　 那时，神域是一片死寂的国，没有天使，也没有恶魔，而我作为第一个造物，可以观察、触碰、思考，以及说话，或许这就是我被创造的原因…可以陪祂说话……　　 祂和我讲述祂的计划，祂想要创造一个完美的永恒国度，美丽的天使，为光明服役，日夜高唱赞歌，在这层面之下，会是布满星体的宇宙，将其囊括在内的十大天界，相互关联，相互依靠，就像钟表内部紧紧咬合的齿轮那般，井井有条。”　　 在男人绘声绘色的描述中，贞德不由慢慢放松戒备，仿佛透过这宛如诗歌语言，看到了太初创世的孤寂和恢弘。　　 “星球上的生命也是一样，动物和植物，食肉和食草，生态将无比复杂，又格外简洁，可以自我运转，不会崩塌，世界将亘古永续，我听着他的描述，畅想着黎明幽微的星辰，月光下银色的雪原，无尽海域之中歌唱的鲸鱼，茂密丛林中潜行的猛虎，也曾以为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祂会用祂的力量，创造出不可思议的作品，但我错了……　　 萨麦尔说到此处，叹了口气，莫名停顿了下来。　　 “在这之后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得入神的贞德，不由下意识问询。　　 “之后嘛，祂觉得地表太过荒凉孤独，所以打算以自己的形象，创造出一个新的种族，来丰富地上的世界，而这些造物的工作，同样是侍奉光明，成为日夜朝拜祂的泥偶。　　 但可笑的是，听厌了天使毫无感情的赞歌，祂却赋予了这个物种一个前所未有的特性——自由意志……”　　 萨麦尔微微瞥了旁边屏住呼吸的贞德一眼，唇角翘起。　　 “我向祂提出质疑，既然祂给了人类自由的意志，又为什么认为人类必然会选择祂？这本是一个浅显的问题，然而，祂却生气了，我现在还记得祂的表情，一只眼睛圆睁，一只眼睛眯着，脸上集聚着雷霆般的震怒，表情中满是不可忍受……　　 地上的羔羊，掌中的蝼蚁，凭什么不向他们的造物主朝拜，无条件地贡献出奶和血？　　 祂不能接受我的质疑，从那之后，祂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拒绝让我接触祂的造物，将引导人类的工作，交给了那群天使。　　 然而，蛇伏行于阴影，往往能接触更多漆黑的秘密。　　 人类的确被造就了出来，而且被放养到了名为伊甸的乐园，但只有区区两个，是对名为亚当和夏娃的男女，而且，在他们的身上，我看不到所谓的自由意志，反倒如同精神上被阉割的宠物……　　 祂最终，还是没有赋予自己的造物，彻底的完整，却还希望人在自由意志里，真心顺服祂。　　 所以，我很好奇，如果人类拥有了真正的自由意志，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于是，就在一个午后，我告诉了那个叫夏娃的女人，吃掉善恶树的果子，就可以获得天赐的智慧，眼睛更加明亮，看清世上的一切。　　 女人照做了……　　 至于之后的事情，大概就是你们心目中的故事了。　　 祂很愤怒，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流放到大地之上，而我也被祂扔出了天堂。　　 但我还是很好奇，想想看看这个被赋予了自由意志的物种，会在这份答卷上做出何种的回答，所以，我在这个问题的后面，加了一个个选项。　　 渐渐地，我成为了深渊，我化作了恶龙，被指责为最初的堕落者，一切的原罪。”　　 蛇摩挲着下巴，眯眼微笑，戏谑意味十足，随后在这位圣女震撼而惊悚的目光中，意味深长地继续讲述。　　 “从那时起，人类和我的变化，哦，这在祂口中，应该叫‘堕落’，我们的堕落，就从未停止过……　　 地上的人类，感情变得丰富，心中滋生出了贪婪、傲慢、怠惰、愤怒、嫉妒的黑暗，但同时，心中也孕育着勤俭、谦卑、善良、宽容等等的光明。　　 他们睁大好奇的眼睛，对世上的一切，开始探知，开始挑战。　　 他们割开了天空，渡过了海洋，建造了都市，甚至构筑巴别高塔，意图想要以平等的高度，和神灵对话，以更近的距离，聆听天声。　　 然而，这在祂看来，是一种挑衅，更是一种亵渎。　　 手下的仆从和地上的牲畜，没资格抬起头，直视雷霆的威光。　　 一个自诩为仁爱的神，却对自己的造物降下诅咒，变得如此刻薄而恶毒。　　 祂推翻巴别塔，使人类四散，降下惩戒，毁灭都市，发动洪水，清洗地表，以为这样，人类就会完全选择祂。　　 甚至，祂为此不惜发动光与暗的战争，意图肃清整个充满变数的世界，保留一个只会有羔羊膜拜祂的未来。　　 然而结果是，黑暗依旧存在，就连那些本该忠于祂的信仰，也开始分裂，各自手拿经典，彼此互相指责对方为异教徒，开始相互攻伐。　　 萨麦尔顿了顿，表情更加玩味。　　 “甚至于，这种‘疾病’也传染到了天界，其它的堕落者，相继出现了，比如你们熟知的晨星之子路西法（伊什塔尔）……”　　 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故事，虔诚的圣女，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其实，从祂最初创造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苦思冥想祂创造我的意义，为什么祂将我赋形，和我对话，需要我的聆听，却对我的意见，置若罔闻。　　 后来，我渐渐想明白了，正如人类在做选择时，心中总有另一个讨人厌的声音，不停在耳边说，这个可以做，那个不可以做，你要早睡，你要少吃甜食，你要少睡懒觉，你要多运动，你要多读书……　　 即便我们知道这个声音，很多时候都是对的，如果我们能聆听并践行，多半会走向成功，但傲慢啊，惰性啊，总会让我们刻意疏远它，凡人没有能力将它屏蔽，但造物主可以把这种想法塞进一个躯壳，然后扔出去。　　 所以，我出现了……　　 我给了祂所禁锢的造物，以自由选择的意志，给了祂所藐视的蝼蚁，以挑战神灵的傲慢……”　　 随着恶魔的喃语传来，向往光明的圣女，如坠冰窟，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色彩。　　 因为，脑海中的这种声音，叫理智，叫良知，也是怜悯人类的那份慈爱……　　 所以，他是……　　 立于阴影中的蛇，抬起头来，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低吟。　　 “光明源于黑暗，　　 毁灭即是新生，　　 神，自恶魔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