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宝元巷28号的老Q海川推开院门,一见整幢楼楼上楼下都黑着灯便感觉到了一丝不妙。九点刚过,即使林亦名累了躺下了,小赵也不可能这个点就睡了,他奔进楼里喊了声小赵,没听见回应,直接闯进林亦名的房间拉开灯,抓起话筒要了仁寿巷19号的电话。 电话是巧英接的,他问大哥去了那没,巧英说,刚来过又走了,别太担心,老三和侄子都跟去了,你就别去了。 海川放下话筒出门叫了辆黄包车,还不敢直接跟车夫说去泰峰山陵园,给了他泰峰山脚下一个叫铁骑村的地址。车夫仍说了声那里就挨着泰峰山陵园呀,这么晚了还真有些瘆人咧。 怕他拒载的海川调侃了他一句,师傅不应该是个怕鬼的人吧。车夫拉起车子就跑说:“您看我是怕鬼的人吗?这年头只有鬼怕人冇得人怕鬼的。” 宝元巷离着泰峰山二十多里路,心急如焚的海川在两个上坡路段还跳下车跟着车夫陪跑,一心只想尽快赶到泰峰山。紧赶慢赶赶到铁骑村,打发走了车夫的海川攒足一口气折向泰峰山陵园。好在一路上并没听见枪响,但意外随时可能发生,他必须要见到林亦名安然无恙一颗心才放得下来。 夜,漆黑漆黑的,整个陵园仿佛被一块黑色的幕布笼罩着令人压抑得喘不上气来,高不过一米五的围墙,人仿佛抬抬脚就跨得进去,但从来就极少有人这么做,怕冲撞了神灵。 而今夜,林亦名一行过来时,就只能翻墙而入。陵园大门从里面锁了,你手里即便拿着块金砖,守夜人恐都不敢放你进去,不翻墙又怎的进得去? 昨天上午周淑雅下葬时,林亦名特意嘱咐小赵跟着过来过,担心以后找不着地方。中午小赵回家后,林亦名便一刻也坐不下来,下午和晚上都跟海川说了,若不到周淑雅的坟前拜祭一下她,他的灵魂片刻不得安宁。 七点多,海川出门后,林亦名就开口让小赵陪他去一趟泰峰山陵园。实在拗不过他的小赵遂打了个电话给老高,老高一声叹,总得走这一趟的,遂安排了行动一组的人开了两辆轿车过来上了路。 一到周淑雅的坟前,林亦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连磕了三个响头,从巧英手里接过一瓶酒在周淑雅的墓碑前匀匀地撒了半圈,一屁股坐下来,不管不顾地抓着酒瓶就往嘴里灌。巧英欲伸手去夺下酒瓶,被老高拦下了,索性让他彻彻底底醉上一回了了这份心。 林亦名一边喝着酒,嘴里还一边碎碎叨叨着什么,旁的人只听得清反反复复的三个字:对不起。说的人似乎不知不觉,听的人包括硬汉老高在内,个个泪流满面。从延安回来后,林亦名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他们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无法为之宽解哪怕分毫。 海川的到来始才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他毫不迟疑地拿下已喝得半醉的林亦名手中的酒瓶,老高和小赵一边一个架着他便走,翻围墙时可费了老大的劲了。 在山脚的小路上,他们的车与对向开过来的两辆小车相交而过时,双方均未看到或意识到对方正是自己苦苦要找的人,否则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几乎是在林亦名们翻墙进入陵园之地,后来的两辆车停了下来,从车内走下满腹心事且满面忧伤的周纲堂。 他怎么也会大半夜来了这里? 一小时前,在酒店里躺在阳台上回想白天所发生的一切的周纲堂,对自己迫于来自吴岩的强势登门要人和梁尚乾方的压力而释放了秀儿正颇感懊恼和窝囊时,电话铃响了,他走过去接了,竟是坂相忝,一上来就质询他对秀儿为何抓了又放,他只能以证据不足搪塞。 坂相忝颇为恼火地说:“但我这边有足够的证据表明,这个秀儿和吴岩以及老潘之间肯定有猫腻。你要么不抓抓了就不能轻易放,这岂不是送上门让梁尚乾看轻了?周桑,这件事上你太欠考虑了。但事已至此,我们进行了充分的评估后给你打这个电话,基于考虑到平衡你和梁之间的微妙关系,暂不予追究,但绝对不容许有下一次。” 白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周纲堂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了。现在的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夹在日本人和梁尚乾之间两头受气两边不是人,与之前壮志凌云意气风发令小鬼子闻风丧胆的周纲堂简直是天壤之别,满腹的憋屈和窝囊与谁诉说? 他一把推开门,对守在外面的一名日本护卫嚷嚷道:“立刻备车去泰峰山陵园。” 这名护卫立刻道:“去可以,但出于安全考虑必须向坂相忝长官汇报。” 汇报的结果是现在他身边的黄茂德带了俩人跟了来,而当下周纲堂最不愿见到的人就是他,坂相忝的那通电话,无疑是他在背后打了自己的小报告。 一来到周淑雅的坟前,周纲堂哀鸣一声“姐呀,”仆地跪了下去,却当即被黄茂德一把拽了起来。 “你干什么?”周纲堂一声暴喝。 “有酒味,有人刚来过,一定是林亦名。”黄茂德笃定道。 周纲堂的鼻子耸了耸,空气中的确弥漫着一股酒味。 “肯定在刚才那辆车里,我马上带人追上去。”蠢蠢欲动的黄茂德说。 “还追什么追,人早跑远了。”周纲堂说罢跪了下去,一口酒一句唠叨,“姐呀姐,小弟知道你不待见我,可我现在连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了,也只能来这儿跟你倒倒苦水了呀。今生我负了你和姐夫,来世为你们当牛做马,请你看在你亲侄子宝儿的份上原谅小弟吧!” 听他絮絮叨叨了一通后的日本护卫颇不耐烦地催了起来:“周桑,天太晚了,请回吧。” 周纲堂无奈地起身一步一回头离去。 夜黑且沉,冥冥之中,周纲堂和林亦名双方似乎都在有意识地回避着周淑雅“头七”这个特殊的日子,一旦在泰峰山陵园这个偏狭之地展开一场恶战,谁死于谁之手孰难料定。 这就是所谓的天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