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西下夕阳的最后一抹霞光里,吴岩右手掌着车龙头左手拎着一个网兜踩着单车穿梭在胡同小巷和人群中,他时而躬起腰一顿猛踩,时而双手撒把摇摆着身子可劲地炫耀,嘴里吹着口哨**着沿路的大姑娘小媳妇们。 每天黄昏下班后,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置身于邻里街坊中,他才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撤下伪装成为这万千市井小民中的一份子。 “岩岩,骑慢点,赶杀场呀!”老年人慈祥的叮嘱;“岩哥哥,好帅呀!”小媳妇艳羡的目光锥着他矫健的身体一直到没影;“岩哥,岩哥哥,骑慢点带上我呀。”小男孩们一见到他就往车子上扑,有时他会带上一两个,大多时候身子一扭脚下一使劲哈哈大笑着让他们扑个空,他还要赶着回家呢。 前面就是青石巷,巷子的路面均由一块块长条青石铺就而得名,一条巷子长约八十米宽三米,两边大都是家户人家的单层青砖房,偶或两层殷实人家的。 单车一钻进去,吴岩就看到巷子中段那儿一家杂货铺的门口坐着他六十多岁的老娘,而一旁陪伴着她的则是杂货铺老板家的小姑娘樊秀儿,不,应该是大姑娘了。两年前他初来青石巷时,她还在上初中,现在看她发育得胸是胸胯是胯的,怎么着也有个十七八了吧,反正他从没问过,秀儿也从没对他提起过。 两个人屁股底下塞着一个小板凳坐在那儿笑眯眯地边说着话儿边择着菜,这样的场景只要不是刮风下雨,几乎每天傍晚都在上演,而又几乎是他一到,她们的菜恰恰择完,就等着他拿回家洗了切了下锅,但凡他说一句“这么巧”,一老一少异口同声地怼他“就是这么巧”,然后是三个人一通畅快的哈哈大笑;但有时,吴岩到跟前了有意憋着不说,三个人憋着憋着,又一同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恣意的笑声响彻整条巷子,太享受了。 杂货铺对面一幢屋子角落的墙根下,支了个露天的修车铺,通常顺墙根摆放着三两辆单车或黄包车,修车师傅是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头,一身油哧拉呼的,一天到晚端着一张笑眯眯的老脸,边跟路过的街里街坊打着招呼边忙活着,老远见着吴岩过来了,一张老脸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吆喝一声“我们家赚钱的回了,”对面坐着的吴岩的老娘和秀儿一下子精神头就来了,身板绷直了屁股也抬起来了两双眼睛期盼着往他这边可劲瞧着,一大一小两张脸笑成了一朵花儿。 吴岩的单车一个吱溜停在了老娘和秀儿跟前,双脚点地撑着车子扭过头叫了声修车师傅“樊伯,生意还好唦”,再扭回头对秀儿喝一声“接着”将手里的网兜往她怀里扔去,秀儿抢前一步接着了,问一声“么事呀”,双手忙不迭抻开网兜。 “哟,五芳斋的汤圆耶。”秀儿故作惊喜地嚷一声,。 “过几天不是元宵节了吗,下班特地弯了一脚去买的,蛮多人排队咧。”吴岩卖弄地撇了下嘴角。 “你这是孝敬董妈妈呢还是讨好我呀。”秀儿立马嬉笑着揶揄一句,从网兜里取出一袋汤圆,另一袋连网兜放进董妈妈的菜篮里。 “你有么事好讨好的,我是孝敬我老娘呢。”吴岩呵呵笑着对老娘道一声“老娘,请回吧”,一把拎起了她手里的菜篮子。 董妈妈右手搂住了吴岩的腰,侧过身子踮了踮脚尖,一屁股就坐上了单车的后座,她个还挺高的。吴岩喝一声“坐好了您哪”,右脚踩了脚脚蹬子吱溜一下就滑到了家门口,他家离着杂货铺也就十来米。 娘俩进了没锁门的屋子,董妈妈接过吴岩手里的菜篮朝后面厨房走去,吴岩将单车往堂屋的墙上一靠,穿过走廊出后门,走进小院子左侧的厨房。 董妈妈在里面已经捅开了炉子坐上了水,正从水缸里舀水洗菜,吴岩走过去用身体挤开她抢过她手里的水瓢。 “叫你不要下冷水,总不听。” “冇有,你不在家我总兑着热水洗菜。” “你哄鬼咧。” “不信你问秀儿。” “还秀儿呢,就是她告的状。” “看我等下不呼她屁股两下。” “你还呼她?她不呼你就阿弥陀佛了。” “她敢!” “她有么事不敢的,好几回我都看见了。” 吴岩咯咯笑着揭了她的底,董妈妈也呵呵笑了:“瞎款(武汉话,瞎说),她那是帮我打灰。” 娘俩笑着说着家长里短,一顿饭就在不知不觉当中做好了,热腾腾地端到堂屋的八仙桌上,面对面刚坐下,房门被推开了,秀儿双手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汤碗进来了。 “么东西呀,哟,汆汤丸子,好香啊。”吴岩忙起身迎了过去,接到手里。 “我的泥蒿炒腊肉咧?”秀儿走到桌子跟前,伸出手拈了根泥蒿扔进嘴里。 “在这里,正打算让岩岩端过去。”董妈妈揭开桌子上的钢精锅盖子端出一盘泥蒿炒腊肉。 秀儿从她手里接过盘子,又拈了一片腊肉放进嘴里,嘻嘻笑着跑出去了。 “个鬼丫头。”董妈妈跟过去关好门刚一坐下,吴岩用汤匙舀了个丸子送到她嘴边。 董妈妈一口吃进嘴里,却无由来地叹了口气说:“这要是像一家人坐在一起吃这餐饭该几好哟。” 吴岩又舀了个丸子往她嘴里送去:“又来了,这大个丸子都堵不住你的嘴。” 脑袋一歪的董妈妈瞪他一眼:“她情你愿的,有么事不好?你樊伯也有这个意思。” 嘿嘿一笑的吴岩转手把丸子塞进自己嘴里:“我大了她整整十岁,她还小得很,还冇开窍,你哪只眼睛看到她情我愿了?你是怕我找不倒老婆还是担心秀儿嫁不出去呀,真是闲操萝卜淡操心。” 被他一句话噎了个倒憋气的董妈妈把手里的饭碗往桌上一撴,刚喊出一句“是我多管闲事好不……”,西厢屋里电话铃声的响起,把她喉咙里的话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