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小树和杜鹃同处一室，怀着矛盾复杂的心情与心爱的人温存。杜鹃是那么热烈，而他却显得有些笨拙。 　　 事毕他把卢起给的药送到了杜鹃的嘴里，又陪着躺到后半夜，天亮之前，悄悄离开那间小屋回到驻地。 　　 这两天，他一直关注着供给部那边的消息。起初，说是杜鹃生病住进军医院，昏迷了两天，他几次想去探望，都忍住了。 　　 后来，听说军法处不再追究杜鹃的罪过，他才放心了些。但是，心中却又挖了一个新的坑。卢起哥的这个办法管得了一时，暂时救下杜鹃，若是杜鹃没有怀孕，事情会不会反转呢？ 　　 卢起没告诉他后续如何处理。他的心里就始终不能安宁。他有时盼望着杜鹃真能怀上他的孩子，那样，杜鹃得救，他们也有血脉传人，就算以后牺牲，也有希望和未来。有时他又盼望杜鹃不要怀上，一旦真的有了他们的孩子，他就永远不可能离开杜鹃，他这架残破的旧车就完全依靠杜鹃来拖拽了。他又不忍心。 　　 事已做了，结果他决定不了，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大部队过了草地之后，分散在巴西、阿西、班佑一带休整，准备突破峡关开往甘南。由于连续行军，二六军团还是头一次过草地，战士们体力消耗很大，休整的时间就相对久一些。 　　 有一天，通信员通知，让他去供给部一趟，说是铁虎部长找他。 　　 小树以为，虎哥是不是又让他去看望杜鹃，这种时候，他反而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又是给他们俩创造机会呢？他没有理会那事，继续忙他的标图。 　　 半天过去，顾子城亲自下命令让小树去供给部，说是让他见一个人。他才放下手中的事，很不情愿来到铁虎部长的驻地。 　　 走近部长住处，听到屋内人声嘈杂，说说笑笑，小树又想返回。 　　 “石科长，部长等你呢。”警卫员喊了一声。 　　 小树不好意思离开，只好硬挑开门帘，走了进去。 　　 屋里的木榻上坐了一圈人。顾子城站在中间，正在指点江山，铁虎、卢起、苏遇、苏竹都在，还有一个人，让小树大吃一惊。 　　 “二哥。”小树喊了一声。 　　 顾子城停下演说，两手插在腰间。石栋梁放下茶碗，走到小树跟前，两手放在弟弟的肩头，说：“小树，长高了，健壮了。” 　　 “哥……”小树的眼泪刷就下来了。 　　 从依云镇走出来的人都在这间屋子里，小树从一棵幼苗长成了大树，如今已是团级干部。与二哥分开已经九年，那时他还是小毛孩子。栋梁没有多大变化，但小树绝对已经脱胎换骨。 　　 小树把头埋在二哥的胸口，抽泣起来。 　　 栋梁捏了一下小树那条空荡荡的袖子，眼圈也红了：“小树，没关系的，以后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来来，团聚了，就高兴点。”顾子城说，“铁虎部长，把你存的好酒拿出来吧，咱依云镇的兄弟们干一杯。” 　　 铁虎从门背后拎出一个木桶，里面有一根长把勺子：“我早就准备好，牧民自酿的青稞酒，好喝不醉。” 　　 苏遇抢先一步，拎着木桶给每个人舀了一满碗酒。连苏竹也端起酒来。尽管她说不会喝酒。 　　 小树擦干了眼泪，笑着端起酒来，跟哥哥站在一起。众人围成一个圈。 　　 子城说：“铁虎部长，你来讲两句吧。” 　　 “还是你说，子城师长，你讲得好。” 　　 子城看了看众人，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想想，那是一九二七年秋吧，咱们依云镇打响了革命的第一枪。那时也就百十号人，就敢跟国民党反动派干。嘿，不过那时，我还没参加革命，咱们那里是苏兰他们领导的起事。”他把酒碗对着苏竹，“你妹妹真是女中豪杰。” 　　 苏竹的眼睛也潮了，用力地点了点头。 　　 子城提到苏兰的时候，铁虎不由得把目光移到了苏竹身上。她们姐妹长得太像。 　　 “一晃快十年了，日子过得很快。栋梁在二军团，小树也长成参天大树，今天，在草地的边缘，咱们兄弟姐妹能聚到一起，还活着聚到一起，是天意，也是咱们奋斗的结果。革命的道路还很长，不管咱们在哪个部队，一定要有崇高的理想和目标，只要实现了那个目标，咱们最终都会走到一起的。来，为了依云镇，为了革命早日成功，干！” 　　 众人端起碗来，全都喝干了酒。那青稞酒的度数不高，喝起来比白酒清爽。 　　 “部队大会师，咱依云镇是小会师了。”铁虎说，“苏竹同志来自一军团，栋梁在二军团，咱其他在四方面军，如今拳手握在一起，以后咱们的力量更强大，革命的道路会更通畅。” 　　 “对，会师了，来，喝。” 　　 众人又饮一碗。 　　 “就是缺少了牛顺儿兄弟。”卢起说了一句。 　　 “牛顺儿是谁？”栋梁问。 　　 “也是咱依云镇出来的兄弟，现在跟着首长去了陕北。”小树说。 　　 “要不了多久，咱也会打过甘肃，去陕北与主力红军会师，到那时，三大主力齐聚陕北，想想就激动。”子城说着，又招呼大家喝了一碗。 　　 这时，警卫员挑开帘，把头伸进来，说：“部长，你请的另外两个人来了。” 　　 众人都盯着门口。 　　 首先进来的是云芽，怀里抱着孩子。 　　 “云芽，快进来，让我看看咱的小侄儿。”子城抢先凑过去看孩子。 　　 云芽不知道屋里有这么多人，还都是领导，一时紧张，脸都红了。 　　 云芽的身后，杜鹃也走了进来。 　　 “杜鹃，往里面走，这儿给你留着位置呢。”苏遇喊了一声。 　　 杜鹃羞怯地不知该往哪里站。以前他们聚会在一起，还是在通万源县，那时是凤娟张罗的，铁虎也在，这次人更多，多了子城师长、苏竹政委，还有不认识的人。 　　 铁虎把大家都安排坐下。房间空间很小，坐在一起人挤人，杜鹃和小树挨着坐。 　　 苏遇抢着给大家添茶倒酒。 　　 众人都要看看小孩子，却都不敢伸手去抱。那婴儿太小，这些大男人都没有经验，就算想抱也不知如何下手，就只凑到跟前看一看，夸一夸。 　　 “真没想到，我和铁虎兄算是年纪大的人，咱红军的下一代竟然是苏遇的儿子，放在十年前，谁能想得到啊。”子城的性格开朗，又有领导气势，在众人面前产生了无形的领导力。 　　 “要不了多久，咱的第二个下一代就诞生了。”卢起说，“子城师长，你更想不到的是咱们中年纪最小的小树同志，也要当爸爸了。” 　　 众人笑着看小树和杜鹃。杜鹃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下，身子更贴近小树了。 　　 小树看了一眼杜鹃，拍了拍她的肩膀。 　　 “来来，我提议，咱为了大团圆，也为了下一代，干一碗。”子城说，“能喝酒的喝酒，不能喝酒的端茶。” 　　 杜鹃和云芽都端起了茶碗。 　　 “我讲几句话吧。”苏竹突然站了起来说，“首先，我要感谢子城师长、铁虎部长，卢起副院长对苏遇的关心，没有你们的关照，他不可能有今天。谢谢你们。” 　　 “客气了，苏政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子城说。 　　 “其次，我要感谢小树、杜鹃，你们与苏遇一起战斗，一起出生入死，你们的革命友谊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希望你们携手并肩，永结同心。” 　　 苏遇看着姐姐，不知她下一句要说什么，但是他猜出来，可能要说云芽，如果她还要指责云芽，或者羞辱她。他就跟姐姐翻脸，就算今天是团聚的场合，他也绝不会再姑息的。 　　 “还有一句话，是要说给云芽的。”苏竹把酒碗跟云芽手里的茶碗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