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昂凑到报纸跟前，指着此前他看过的那张照片问：“特派员，你说的是这个年轻人吗？“ 　　 “对，就是他。我在上海见过这个人。他是徐恩曾的手下。” 　　 陈昂扭头看了看苏遇，目光里全是质问：“小遇，你不是说他叫段昱吗？” 　　 苏遇并不知道国民党党务调查科是干什么的，他也不清楚徐恩曾是谁，但是他从陈昂的眼神中看出了紧张和恐惧。 　　 “他是叫段昱，是在教育厅工作。图书馆的工作人员也叫他段先生。”苏遇解释道。 　　 “你们跟这个陈日立打过交道？”特派员问。 　　 陈昂没回复特派员，而是问苏遇：“你跟这个段先生都谈过什么？” 　　 “就谈了一些教育理念，还有老家黄江的事。”苏遇说，“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咱这个家的住址，你跟段昱提过吗？” 　　 “没有。到底怎么了？” 　　 “昱字，拆开了，就是‘日立’，没错，看来就是他了。” 　　 “陈昂，你在教育系统工作，应该见过这个陈日立吧。”特派员似乎没有意识到什么危险。 　　 陈昂却坐不住了。 　　 “特派员，大事不好，你们赶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怎么回事？”杜特派员与苏遇几乎异口同声音。 　　 陈昂急切地说：“没时间了。你们现在就走，东西我已经收拾好，在门后面放着，那个箱子拎着。衣服找吴妈拿。” 　　 “怎么回事？姐夫。”苏遇莫名其妙。 　　 “这个段先生不是好东西，他是国民**党务调查科，安插在省教育厅的特务。他早就盯上苏遇你了，而且布下很大的局。” 　　 “特务，段先生？”苏遇不相信。 　　 “没工夫跟你解释了。这个家可能已经暴露。特派员，小遇，你们跟凤娟马上走，现在，立即。”说完，他又冲着厨房喊道，“凤娟，别忙了，赶快出来收拾行李。” 　　 这时，苏梅从二楼走了下来。 　　 “陈昂，有什么不好的事吗？”苏梅抱着孩子，说话的声音很温柔。 　　 杜特派员别抬头看了看楼梯上美丽的妇人，又回过头来很平静地对陈昂说：“陈先生，莫急，事情应该不至于像你想的那么坏吧。” 　　 “特派员，事出意外，我们工作没做好。你和他俩赶快走吧。”陈昂的语速明显加快了。 　　 杜特派员又回头看了一眼苏梅，仍是很淡定地说：“沉着，越是危急的时候，越是要沉着。” 　　 苏遇被这位特派员如临大敌而不乱的神情所震撼，佩服之心油然而起，真是大将风度。再看看他的姐夫陈昂，像个猴急猴急的常侍。 　　 “特派员，来不及吃饭了，你必须先离开这里。” 　　 “陈昂同志，没你想的那么危险，即使陈日立跟你们有过接触，他也未必知道你们是党的人，更不会知道我今天恰巧就到你家。” 　　 “特派员，不能有侥幸，我们要为你的安全负责。还是先到安全的地方再吃东西吧。” 　　 “好吧，我服从你们的安排。这是交通线上的组织纪律。”特派员抓起帽子戴在头上。 　　 苏遇心里还在想，姐夫是不是自己吓唬自己。 　　 特派员不情愿地拎起皮箱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先离开家，找个地方住下，后天再想办法坐船走。” 　　 凤娟、苏遇、苏梅都站在原地，听陈昂向杜特派员解释。 　　 陈昂急得大声呵斥道：“都别站着！赶快行动！” 　　 苏遇这才意识到情况危急，要不然文质彬彬的姐夫，不会那么大嗓门吼叫。 　　 他连忙把凤娟拉到一边：“收拾东西赶快走。” 　　 苏梅被陈昂制造的紧张气氛搞得紧张起来。她虽然言语不多，但是这些年，她早已知道了他们一家人都在干什么。 　　 佣人站在厨房门口，不知出了什么情况。 　　 “吴妈，把衣服给他们俩。”陈昂命令道。 　　 “是。” 　　 陈昂说着话，已经走出客厅。 　　 苏遇和凤娟赶快换了衣服，装扮成了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 　　 苏梅怀里的孩子放声哭了起来。任她怎么哄，孩子就是不停地哭。 　　 苏遇看了看大姐说：“姐，你们多保重。后会有期。” 　　 苏梅一边抖着孩子，一边说：“小遇，凤娟，不管在哪里，都要相互照应。有了落脚的地方，捎个信回来。” 　　 “嗯，知道了。”苏遇说。 　　 苏梅把孩子交给佣人，从屋角的小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包，取出几块银元塞给苏遇。 　　 苏遇拎着箱子，跟在杜特派员的后面，刚出了客厅来到院子，就见陈昂从大门口进来。 　　 “姐夫？” 　　 陈昂用手指着小楼旁边的过道说：“前门有特务，走后门，快。” 　　 苏遇看到，陈昂的手里拿的不是烟斗，而是一只小小的手枪。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陈昂一抬头，看到吴妈站在客厅门口。他大声说：“不要去开门，赶快带夫人上二楼去。” 　　 吴妈转身进了客厅。 　　 特派员突然站定说：“陈昂同志，我不能走。我这一走，你和夫人，还有孩子怎么办？” 　　 陈昂急得不行，几乎是在哀求：“好我的特派员，求你赶快走！” 　　 说着一拉杜特派员的袖子，冲进了狭窄的过道，苏遇和凤娟紧随其后。 　　 这时，身后传来“光当”一声，应该是大门被撞开了。 　　 “快点，快点。”陈昂边跑边催促道，“出了门，有一辆马车，上车后顺江边往东跑，在龙门客栈下车。” 　　 苏遇跟着姐夫跑到后院，那是一座小花园，一池清水，一座小亭，一座弯弯曲曲的木桥。苏遇一下子想起了白玉书院的南院和后花园。 　　 陈昂跑上小桥，脚下发出咚咚的声响。 　　 “到了龙门客栈找谁？”特派员边跑边问。 　　 “从龙门客栈东侧的小巷子穿过去，可以看到一个裁缝铺。给裁缝说，我要订制一身结婚礼服，三月初八用。就会有人接应你们。”陈昂跑得太快，他那稍有发胖的身子已经开始冒汗。 　　 眼看就到后门口了。 　　 “嘭”，身后传来一声枪响。 　　 苏遇回头看去，三四个黑衣人正向这边追来。 　　 陈昂让开路，蹲在木桥的护栏下面喊道：“你们赶快走，我来掩护。” 　　 “你跟我们一起走吧。”特派员说。 　　 “快走！”陈昂怒吼道。 　　 特派员无奈地冲出后院，苏遇看了看姐夫，扭头跑了出去，凤娟也跑了去。 　　 苏遇听到后院里连着响了好几枪。 　　 后门外果然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正坐在前辕上打盹。 　　 “快，去龙门客栈。”特派员说着第一个窜上马车。 　　 苏遇和凤娟也都上了车。车夫一扬马鞭，那匹高大的白马便“嘎达嘎达”地跑了起来。 　　 苏遇不放心姐夫，他从后窗望去。 　　 太阳已经下山，天还没有黑。他家那座小楼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凄凉。 　　 灰色的砖瓦，超出屋顶的大树，叶子有些已经变黄。 　　 院内隐隐约约还有枪声，只是没有看到人走出门来。 　　 他的目光不忍离开，一直盯着后门。马车越跑越快，离家越来越远。 　　 就在马车要拐弯的时候，他看到姐夫踉踉跄跄地冲出后门，回身向院内又开了几枪，然后，倒在地上。 　　 马车拐到另一条街上。 　　 留在苏遇视线里的，只剩下空荡荡的街道和商铺里并不明亮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