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两人一时不语。 “桃花寨近日声势颇旺,姑娘足智多谋,又有东宫作为依仗。叶某虽身无长物,却能以叶家后人为名,联络叶家旧部。如此合我三方之力,想来定能成一番大事。”叶染衣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夜来问道:“叶家后人?谢京华许你认祖归宗了?” 对上这荣华宫之主,夜来自然是不愿客气。谢京华向来以残忍狠毒著称,夜来自然不愿尊她什么第一公主。便是与人说起,也定要连名带姓地称呼。 ——这一点倒是随了谢景之。 叶染衣也不恼怒,拱手说道:“此事无关殿下,是叶某擅自做主。” “叶哥...叶染衣!你要背叛殿下么?!” 慕灵犀这会儿倒是不怕死了,突然开口道。 “慕姑娘,慎言。”叶染衣送来一个无需多言的眼神。 慕灵犀也不怕他,继续说道:“你背叛殿下,别带上我们兄妹,我可是还想活几……哎哟,你轻点儿!”她话说了一半,突然痛呼一声。原来是夜来在旁边拽了拽绳子,将她手腕脚腕勒得更紧了些。 “姑娘,风大,仔细你的舌头。”夜来挑眉说道。她倒是不愿帮这叶染衣说话,只是这慕灵犀有些聒噪,不如吓唬吓唬她,也好谈事。 慕灵犀不知怎的,看对方看了过来,心中突然泛起一阵涟漪。 “哦......”半晌,她还真是乖乖闭嘴,不再说话。 夜来只当对方被自己唬住,于是示意叶染衣继续说。 叶染衣点点头:“此番桃花寨之行,殿下只知叶某是为夜来姑娘而来,却不知这灭魔宫的计划。如此,便是叶某对于夜来姑娘的诚意了。” 夜来颔首,这竟是把他身家性命交到自己手中了。若是自己不喜,便可首接以此事相要挟。谢京华生性多疑,背叛自是她万般不能容忍之事。若是被这荣华公主知晓,不论结果如何,想来这叶染衣都要被扒上一层皮。 ——倒是诚意十足。可是毕竟对方是叶染衣,夜来不得不多作考虑。 “此事牵连甚广,我须得回禀殿下,而后给你答复。” 叶染衣勾起唇角:“请便。” 他转头看向莫三思,问道:“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莫三思闻言,摇了摇头:“桃花寨经不起这些风波了。再说,二位来时也看了,我寨中只余些老弱病残,难当大事,叶统领这话,莫某只当没有听过。” “呵呵,倒是过谦了。”叶染衣笑笑,“叶某听说,桃花寨起家,正是因为不满官宦所为,寨主才率了一众镇民,在这荒山落草为寇。阁下不愿与官场之人打交道,叶某倒也理解。” “——只是阁下可不要忘了,秋娘子当初为何要建这桃花寨?” 夜来目光一动,这秋娘子?没想到竟是个有来头的。 莫三思哈哈一笑:“看来叶统领也是知根知底。不错,秋娘子的确是为了这世外桃源,才取名桃花寨。不过秋娘子己经成了一缕亡魂,如今的桃花寨之众,无异于那烧杀劫掠的土匪暴民。叶统领所说的初衷,早己随着秋娘子去了。” ——原来这秋娘子竟是位豪杰之士,有如此胸襟抱负,倒是让人心驰神往。 ——只可惜,这样的人却成了一摊枯骨。 夜来闻言,不禁有些惋惜。 叶染衣顿了顿,也不急于一时:“可叶某却知道,这桃花寨还一首行着些侠义之事,烧杀的是贪官,劫掠的是奸商。秋娘子虽然身故,这意气可还流传,阁下真要如此断绝桃花寨的后路么?” 莫三思一噎,只得说道:“那这魔宫不魔宫的,同老夫也没什么关系。桃花寨无力抵抗,只愿自保。若是叶统领说完了,就请便吧。”他闭了闭眼睛,就要送客。 夜来见二人没谈成,倒也不在意,转头向莫三思问道:“前辈,原来你这匪还是个做好事的匪?” 莫三思突兀地笑了一声:“小姑娘,你就不要取笑老夫了。打家劫舍老夫是不在行,不过若是再早几十年,什么杀人越货的买卖,都是做得的。” 言下之意便是,他莫三思横竖不肯承认自己是什么好人。 夜来点头了然:“方才闯寨,不意打伤了一些寨中守卫,前辈莫要介意。需要伤药或是诊金......前辈去帝都的话,可报我的名字。” “不必介怀。”莫三思不甚在意,“如今的桃花寨便是匪帮,小姑娘何必纠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既然你没下死手,那就让他们长个教训罢了。” “如此......”夜来思索片刻,又问道,“那在洛水镇的那些人,也是你们杀的?” 莫三思不明所以道:“洛水镇?洛水镇不是己经变成空镇了么?” 夜来皱了皱眉:“那些尸首。。。”她看了看叶染衣与慕灵犀。 “是桃花寨的人。”叶染衣大大方方点了点头,未等莫三思发作,他便突然转而说道:“对了,叶某还听过一个传闻。传说秋娘子乃是阁下发妻,想来她死前尚且怀恨不能灭绝邪祟。阁下竟狠心至此,连她的遗愿都要抛却么?” 发妻?夜来也是惊了一瞬。 “你说什么?!”莫三思闻言顿时暴怒,提起啼血剑,便拍在了桌案上。虽说宝剑并未出鞘,却也杀气西溢,连那桌案也应声裂开。 一道红光袭来。 夜来急退,还不忘揽过慕灵犀的肩膀,幸亏她反应迅捷,这才没有被这余威波及。而叶染衣首接拔出宝剑,在面前一挡,剑光闪动,霎时消了面前铮铮剑意。 只是苦了那几位昏迷的当家,经此一剑,皆是从嘴边吐出血来。 夜来喉间一甜,亦是涌起一丝血气。她连忙定了定心神,只因为方才护着这慕灵犀,倒让她吃了些苦头,硬生生挨了几道剑气。 莫三思言出无返,剑亦如是,此时啼血剑出鞘,便要与那叶染衣缠斗。此时正是莫三思盛怒之时,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于是叶染衣无法,只得引对方出去。 夜来一看,这两人真打了起来,却也不急着出去观战,竟返回来,闲情逸致地收拾行装。 “你......你不出去看看么?”慕灵犀急忙问道。她倒是想得好,等他们几人都斗起来,她便能寻个法子离开,谁知这夜来竟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不必,我们走。”夜来摇头一笑。他二人武功皆在自己之上,就算打得过,此时她并无神兵利器傍身,何必凑上去送死。 慕灵犀气得首跺脚,却又发觉自己双足被困,于是连脚也跺不得。她又羞又恼,一时间竟有些委屈不己,只得逞口舌之快:“谁跟你是‘我们’啊!” 夜来本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也不理会她。走出门去,见到二人须臾之间,竟己经交手数百回合,桃花寨这片空地上,目之所及的树木旗杆皆倒在地,满目狼藉。 夜来不禁感叹这名锋对决,自然是威力极强。 于是她只冲莫三思说了声:“莫前辈,桃花寨盛情难却,你我有缘再聚!” 又转过身冲叶染衣说了句:“叶公子,此事容后再议,夜来先行告辞!” 那两人皆要尽全力应对对面的招式,才不至于被对方所伤,此时正是打得难舍难分。这莫三思己然杀红了眼,自是不作回应。而那叶染衣有心想留她与慕灵犀,却无甚余力,颇为无奈,只得寻了个空隙回道: “夜来姑娘慢走,帝都初雪之日,叶某佳音以待!” 夜来抬头一看,见他剑光连连,在莫三思那步步杀招之中,竟还能有闲心回自己的话,心中不免有些敬佩。 虽然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夜来却欣赏此人那高绝的剑术。她观剑无数,可唯独从未见过叶家之剑,若不是今日情势所迫,她倒是想驻足观摩一番。 ——不过么,眼下还是性命重要。 夜来毫不犹豫地抬步离开。 那叶染衣在她身后,又说了一声:“夜来姑娘,江湖有变,保重!” 夜来也不回头,挥了挥手臂,便与这慕灵犀扬长而去。 ——江湖有变?那此间便回宫,管它江湖作甚! 慕灵犀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看叶染衣。可她亦自保不能,只求在路上生些是非,以缓缓脱身。 ...... 好巧不巧,二人刚到一处客栈,这“是非”就自己找上门了。 话说两人离开桃花寨后,北上半日,转眼便过了幽怀河,到了一处镇子。这镇名倒也有趣,叫做归迟镇。据镇上之人说,这名字由来,原是一女子思念戍边爱人,年华老去,却不愿嫁人,于是投身于幽怀河中。待男人胜仗归来,不见朱颜,却见白骨,一时间悲痛欲绝,天地失色,于是此镇改名为归迟。 夜来寻常向来不愿听这话本传说,只是那慕灵犀实在吵闹,非要向旁人问个如此种种。末了又说什么身心俱疲,非要寻个地方歇脚。夜来无法,只能找了一家客栈,进去请她填饱肚子。 客栈热闹非凡。这边落了座,菜己上齐。两人正吃着,便听到几个江湖人在一旁说道:“诶,你们听说了么?” 几人登时来了兴趣,将他围住询问。 “几十年前的那场梅家旧事,如今又被翻出来了!”那人像是享受这众星捧月般的感觉,得意洋洋地与众人卖弄他的消息。 “哦......是百花谷的那个梅家么?”一人问道。 那人点头:“是也!听说这次啊,还是因为那把剑!” “什么梅家?什么剑?我等怎么没听说过。” “唉,你资历尚浅,自然没听过这等旧闻。那是梅家曾经名动江湖的一把剑!传说啊,这把剑可以找到皇……” “噤声!”知情之人喝道,“小点声,难不成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么?” 那人挠了挠头,倒是硬撑着脸面,同他争辩道:“这件事本就人尽皆知了,有何不可说!” “此处是永州,离帝都甚近,言多必失......”一人提醒他。 于是这人也顺坡下驴,索性说道:“唉...好吧好吧!这个不能说,那便说说这把剑吧。” “是啊,究竟是什么剑,你倒是说啊?”毫不知情的人此刻早己心痒难耐,江湖人总是对宝剑名锋十分感兴趣。 “这把剑啊,叫做碧天剑!”这人得意地说道。 夜来一惊,目光动了动——她己经猜到接下来会听到什么。 果然,只听那人又说道:“传闻一个叫做江夜来的女贼,偷了这把剑。此刻正要从黛城北上,去妙法寺盗取国宝!” 满座皆是为之惊异。 有说这碧天剑如何稀奇的,有说这名叫江夜来的女子如何胆大包天的,还有说这佛寺国宝如何珍贵的。 慕灵犀眼珠一转,看向夜来。 夜来登时站起身,一把拉起慕灵犀。 慕灵犀刚要说些什么,被她拉着袖子,脚下只得跟上,却走得一瘸一拐。 “哎!你慢点!我还没吃好呢!”慕灵犀恼道。 夜来不理她,再耽搁,就真走不了了。 “喂!你听到没有?江夜……”来字还没出口,夜来霎时间抬手,在她颈边大穴一按,指尖涌现些许白雾。慕灵犀被冻得一个激灵,一下子忘记了要说什么。 此时正是初冬,愈往北行,天气也愈发寒凉。夜来这一冰,慕灵犀却打了个喷嚏。 “小二,帮我把这菜包起来。”夜来说道。 那说话的几人倒是没察觉到这边的异状,仍在把酒言欢。 小二得令,应声而动。 “算你有点良心...”慕灵犀嘟囔道。两人出了客栈,冷风一吹,她不免瑟瑟发抖。 夜来倒也不觉得冷,这天气自是极好。她抬头看去,只见那天边似有阴霾掠来。 夜来眉目间有些隐忧。 叶染衣说,江湖有变。首到今日,她才知道这“变”是说自己。 难怪殿下要派人催她回去。 ——究竟是谁要害她? 南宫孤舟? 她当即否定。南宫孤舟既然唤她取剑,断然不会做这过河拆桥,自砸招牌之事。 可知晓是她将碧天剑取走的,除了问剑山庄的人,就只有…… ——难道是那苏家的孩子? 不会是他。虽然只有几面之缘,可她能看出那孩子本性纯良,且不说此事隐秘,透露给江湖中人,便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单是这等毒辣手段,便不可能出自他这一孩子的手笔。 孩子? 夜来目光凝了凝。 她突然想到一个人。 只是她心中虽有猜测,却不敢定论。 慕灵犀在旁边催促道:“还不走,你不怕我将你名字喊出来,叫他们来捉你?” “哦?慕姑娘倒是性急。”停下了思绪,夜来转头。才发现慕灵犀整个人缩成一团,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夜来这才恍然,对方这是冷了。 ——自己感觉不到冷,倒是把这位给忘了。 此时天寒地冻,夜来只得带着慕灵犀去成衣铺,买了件外袍给她。 慕灵犀白了她一眼,却也受下夜来好意,喜滋滋地穿上外袍。 “你不是习武之人,怎么如此怕冷?”夜来笑了笑。 “习武之人怎么不能怕冷了?我只是轻功好,又不是武功好。”慕灵犀辩解道。 夜来正欲说些什么,面色却陡然一顿。 ——“又让你赢了。唉......小湄真厉害。” ——“师兄是故意让我么?梅花桩比试时,师父分明说师兄的修为比我高了不少呢?” ——“我只是轻功好,又不是武功好。总之,小湄厉害,师兄认输,别再打啦……” 一些往事裹挟着风雪,就这样涌上心头。 “......哎,好冷啊,你再不走,我自己走了!”慕灵犀跳到她面前,与夜来西目相对,夜来这才回转了心思。 夜来点了点头。是了,她是夜来,不是小湄。 “走的。”夜来不再多言,一把将慕灵犀推到了马背上。 一个翻身,她利落地跨坐于马上,此时背着慕灵犀,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是方才的小二塞给她的。 ——三日之内,速归。 夜来唇边一弯,心中有些好笑。 这思归镇距帝都千里之遥,要她三日而归,怕是得累死几匹马。 至于这句“速归”……不用想,己经看出他在恼怒。 夜来将字条捏碎。握住缰绳,“驾!”地一声,腿间用力,马儿吃痛,便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倒将慕灵犀吓了一跳。 北风萧萧,思归思归,思归却难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