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谁为徒弟，正红并未想过这件事，但冥冥之中总有一丝特殊的缘机连接着看似毫无交集的生灵。见到冬焉的第一眼，正红知道他便是自己的徒弟。 　　 但怎么教导徒弟，又是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 　　 正红是崇尚暴力美学的将军出身，在胭脂国时与其他小国交战守疆，成仙后除了负责战后重建任务就是代表九重天与其他族群以战维和，几乎是活了多少年头，便打了多久仗。这就导致她对于如何培养徒弟毫无概念，让她练兵倒是绰绰有余。 　　 于是她转念一想，对啊，司战的徒弟多半也是接手武力相关的工作，而不论当什么，提升武力最快的方法不就是挨揍么？ 　　 于是正红的师门文化，被她以一己之力带歪了，与其他温和儒雅的仙家不同，她教导冬焉靠的是暴打。 　　 幸好冬焉虽然是凡仙出身，没有当兵打仗的履历，但好在皮糙肉厚，最初的几百年内，硬生生是从被殴打得爹娘不认，进步飞速，到了被殴打得鼻青脸肿的境界。 　　 最开始，在正红放了几个大洋的前提下，冬焉只能坚持半柱香，慢慢地，冬焉可以坚持两炷香了，正红便少放一个大洋，于是冬焉连半柱香都坚持不住了…… 　　 循环往复之下，冬焉武力值蹭蹭蹭地向上涨，可见正红的教育方式虽然简单粗暴，但十分奏效，只除了副作用有点大。 　　 九重天原来盛传庆功宴当天飞升的那个凡仙生了一副好相貌，可没几天就改成了，今日见那正红的徒弟，总觉得又更加影响仙都市容了。 　　 插句题外话，浣亭并不知道散萤为他争取过机会，无数次想着自己过来寻正红说明拜师愿望，这些蠢蠢欲动的念头，正是被冬焉从未有一天白净见人的尊容给一次次吓退的。 　　 事实证明，保护他的并非仙帝文明教化的宣传口号，而是前车之鉴。 　　 这是冬焉跟着正红的第四百个年头，他早已经习惯了正红每日的疯狂训练，甚至最近一百年，正红几乎是隔一年便将训练强度翻倍来折磨他。 　　 且不说别的，他的身躯比自己的思维反应还快，如今一见到正红本人，便下意识全身绷紧，半点不敢松懈，生怕这位师傅哪一天心情不好，就干出错手杀徒的事情来。 　　 但今天好像不太一样，正红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说明自己的训练目标，而是依旧靠在自己的软座上十分认真地从他的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又从脚到头再扫视一遍，表情流露出几分若有所思，半句话也没说。 　　 于是冬焉心有戚戚地开口问道：“师傅，您在看什么？” 　　 成仙九百年，正红这个司战也随着世间万族安静如鸡的状态几乎可以说是无限闲置，早几百年已经无聊到接过仙都巡视的总担子了。当然也正是因为太无聊，正红对于教导徒弟这件事才分外认真，而且务求亲力亲为。 　　 那么多年过去，正红每天给自己找点事，都只能看看花草喂喂鱼。冬焉第一次见她时，那燃烧着的鲜血烈火，几乎要将人吞噬，如今倒是沉寂了许多，整个仙露出些许慵懒。 　　 那双太锐利的眸子，也逐渐软和，变得与寻常仙不差什么，只是偶尔会闪过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冬焉第一次见她，尚且敢直视且半点不退让，现在正红的画风柔和得多，他却不敢多看两眼，总是对上几秒钟便败下阵来。 　　 并不是因为正红暴打心理阴影过重，而是因为冬焉心中有鬼。 　　 就像此时，正红在看他，在仔仔细细地观察他。他知道这个事实，藏匿在心底最深最暗处的鬼冒出来一点苗头，让他带着胆怯不敢直视正红，生怕被看出什么。 　　 他对正红大人，并非单纯的师徒之情。 　　 正红勾唇一笑，道：“没什么，我就是想着，你跟在我身边挺长时间了，该学的差不多也学会了，接下来是不是该换一份训练方案了？” 　　 “冬焉有今天全仰仗师傅，一切听师傅的。”正红也许永远不知道，冬焉从她身上学到最优秀的课程并非武力与谋略，而是伪装与隐藏。哪怕他不敢直视，而是状似谦恭地垂眸，但声线控制得极稳，心中有鬼，但面却平和近佛。 　　 “那不然……”正红沉吟半晌，想好了有轻笑出声，道，“你今日休沐，从明日起尝试着接掌仙都巡视任务吧，别急，从一小片开始。” 　　 冬焉从善如流地答是，正红的笑声却几乎像一场春雨，自他心土上常年盘踞的云端，淅淅沥沥地坠落，浸润了砂砾，渗透到最深处，将鬼的源头，淋了个畅快淋漓。 　　 最开始发现自己对正红大人有非分之想时，他是惶恐不安的，那时候他还没能够收敛住自己的表情，但好在每天都是鼻青脸肿地，正红大人大大咧咧习惯了，并没有看出来他是因为她的笑面色红了。 　　 那时他常常会幻想，如果他能与正红大人共度此生，哪怕困于世俗伦理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也好，只要能待在她身边，付出一切他都愿意。 　　 甚至，哪怕正红大人有一日看上了哪一位仙或者冥族，他在一侧哪怕当个端茶送水的仆役，也没有问题。 　　 他自以为，他的爱是很纯粹的。 　　 第二日，他身穿着实习制式长袍，领着小队巡视仙都的某片地区。地方确实不大，不过就是几处宫殿群与几个小公园，想必整个仙都而言，只是很小的一块巡视区域。 　　 正红的意思是，他该学的基本学完了，接下来就试试看实际操作。因为她正是司战，看得出，冬焉身上并无下一任司战的气机。 　　 冬焉知道这是他的第一次实际巡视，半点不能出差错，于是精神如同一张即将出箭的弓一般是绷紧了，非常细致。 　　 突然他视线中有一小片树叶扭曲了一下，厉声吼道：“谁在那里？！” 　　 冬焉带队过去查看，随手丢了一个攻击术法过去，那片树叶传来一声细弱的痛呼，一个人形物体从中坠落出来。 　　 “救命啊！”那声音听着是一位年纪很轻的姑娘。 　　 冬焉下意识往前一伸手，那个姑娘稳稳当当地落入他怀中，他一低头，对上一双极好看的眼，温柔的秋水潋滟之间杂着受惊的委屈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