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飞尘还是说:“没区别。” 对他来说这些事没有任何分别。他在意的只有他们的现在,还有他们的结局。 “既然没有区别,为什么还要问?”自从进入这个话题,安菲的态度罕有地有些尖锐。 郁飞尘微蹙眉。不仅因为安菲这个显然拒绝的态度,还因为在他的了解里,安菲只有在觉得痛苦的时候才会变得这样。 “对我没有区别,”他说,“但是想了解你。” 过去的那些事情不存在在他的记忆里,只能猜出大致的轮廓,因此,总会觉得安菲身上还有什么东西看不分明。 安菲语气生硬:“我没什么可以被了解的。” 郁飞尘强迫他看着自己。 “你说那个你死了,但你还记得过去的事。”郁飞尘说,“那个我也死了,但我不记得。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安菲嗤笑:“原来你还会讲究公平。” 郁飞尘没理会安菲的冷嘲热讽。 “有个人说我的本源里有一把锁。”郁飞尘靠近他耳畔,“你说,我会不会有一天从本源里找到它,然后解开?” “有个人?”安菲也没有理会郁飞尘话语中暗含的威胁,冷冷说,“我就知道克拉罗斯只有被挂在墙上的时候才会闭嘴。” 他猛地挣开郁飞尘的钳制,背对着他。火光给他的背影镀上一层半透明的轮廓。 即使是在这段日子里,也只有几次看到神明如此警惕防备的模样,像是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声音冰冷,斩钉截铁。 “郁飞尘,你永远不要想着去打开它。” “为什么?” “你打不开。”安菲一字一句道:“我活着,我死了,你都打不开它。你也永远不要去打开。” “那些事猜都能猜到了。”郁飞尘说。 火光把安菲眼下的泪痣映得鲜红如血。 背后传来郁飞尘的声音:“你想离开大陆去永夜,神殿不让你去,是吗?” 一片死寂,唯有寒风的呼啸声从极遥远之处吹彻整个王国。 这么久的时光过去了,那些事的影子却还是要升起来! “——但是你心意已决,对不对?” “你以为他们至多是会派神殿骑士团挡住你,大不了用天平的力量来阻止你。” “——但是你比你想象中重要得多。所以,神殿从一开始,就会想杀了你!” 郁飞尘的声音,像雪片落在命运尘封的冰面上,那下面封冻着的东西,没有人看到过。 “天平的力量也不是用来阻止你,而是用来处决你。” “然后,我为你死了,对不对?” 安菲蓦然转过头来看着他! 郁飞尘直迎着安菲的目光,漆黑的瞳色是无光的混沌,却像是一面烛照了万物的镜子。 他无所在意,因为一切都无所遁形。 “知道我为什么说不在意了吗?”他深深凝视着安菲,“因为同样的事情换成现在的我也会那样做!一个动作一句话都不会有区别。” “但是,安菲,”郁飞尘声音缓缓变轻了,可却愈发笃定,“过去我为你死了,不是因为有和你一样的梦想,只是因为那是你的心愿。” “现在,同样的事情在过去的我身上发生了,你也还是会被关在这里,永远都不能出去。所以我告诉你,没有区别。” 安菲目光剧颤,呼吸可见地变得急促,手指使力死死攥着缎面。 “可你做错了。”安菲道,“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是你错了。”郁飞尘一根一根掰开安菲的手指让他抓着自己,在神明耳畔继续道:“我不是为了你的新世界死的。所以,我也不会为了它活着。你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就已经错了。” 安菲胸口的起伏愈发剧烈,眼眶泛起红色,让人有时候真怕他会气晕过去。 “你看,我都知道。我想起来,也就是这样。把锁打开吧。”郁飞尘伸手想碰一下他的泪痣。 “不。”安菲说。 “我猜的有错?” “没有。” “那为什么?” “——因为那些事我一个人记得就够痛苦了!”安菲打开他的手,红着眼睛看向他。 “你说了,我死了,你会等着。那你死了,我也会等着,等你回来那一天。因为我知道你会回来,我还在这里你就一定会回来!这样你满意吗?可以不去想它了吗?” “过去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再提?那些事我明明早就埋在创生之塔下面,再也不会让自己想起来了!” 即使神明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后越来越多地表现出应有的情感,也从没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 可是郁飞尘也全明白了。 “你是觉得,我不想起来那些,你死的时候,我就不会痛苦了吗?” “那时候的我们都死了。都过去了!我们早就不是他们了。”安菲深呼吸一口气,才又接着道:“你认识我只有……那么短的时间。我不会让你太……” 郁飞尘:“所以你想让我既信仰你,又没有太在意你?” “——你觉得我会吗?” “第一个世界,母舰上,我们认识了多久?几个月?不到半年。” “那时候我就为你又死过一次了,长官。” 郁飞尘死死看着他:“因为不如你所谓的——神子和骑士在一起的时间长,你死的时候,我就不痛苦了吗?” 安菲眼睫颤抖,对着郁飞尘的目光,他像是下意识想要闭上眼睛。 因为这样的对视触及太深,有些东西看到了就会灼伤彼此的灵魂。 但郁飞尘不让他闭上眼睛。 “那不可能,安菲。” “从进到迷雾之都,听见你给我讲第一个故事,我就知道什么是痛苦了。只是你看不到。” “不。你为了永昼,看到了也会当做没看到,对吗?” “看着我。”郁飞尘说。 他等着安菲的回答。 真正的回答。 安菲的眼中像是浮起一层湿润的雾气。琉璃般的碎冰漂浮在深冬湖面上,倒映出支离破碎的星辰。 “你是真的恨永昼吗?还是只是因为觉得,我为了永昼伤害了自己?”他说。 他抓着郁飞尘的手指,像抓住唯一能抓住的事物。 “但那不是只是为了永昼,也是因为你。” “我的结局就是那样了,我能做到最好的也就是那样了。我想把能给的都给你。因为那也是曾经你给我的东西。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眼睫轻动,垂下去,又重新抬起来。夜幕是颤抖的琴弦。一切都沉沦在悲伤的旋律中。 他望着郁飞尘:“如果我这样做伤害了你,那不是因为我不在意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成我的一部分。可是,你本来不就该是我的一部分吗?” “可是从那天起你就告诉我,你不是。” “现在你还想告诉我,永昼也不是。” “如果你不是,永昼也不是,我还剩下什么?”安菲缓缓摇了摇头,无声的动作里像是诉说着无尽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