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蓄谋已久,选择的角度也正确,本该死去。” 说着,郁飞尘把所见所听的一切细节都串了起来,道:“但粉末到处洒,其它地方的蜡烛也烧完了很多,不再是完全光明。一个或几个阴影怪物趁虚而入,正好看见了从天花板上掉下去的圣子。它可能知道圣子对于阴影阵营的重要性,也可能只是个没意识的怪物,想吃了他,总之它一定对圣子伸手了。圣子下落的角度改变,从本来必死的角度变成了现在的结果。” “接着,其它修女察觉到殿里烛火不对,匆匆赶过来,阴影怪物见势不妙也开始逃窜,他们正好照面。所以,修女会以为是阴影里的恶灵杀死了圣子。同时阴影阵营的成员知道不是自己干的,却只看见圣子掉下来,没看见别的。它们认为是有不轨之徒杀害圣子。也就有了我们要做的第二个任务,查清真凶。” 白松盲目鼓了几下掌,回到最初的问题上:“那么,他为什么要自杀呢?” 这孩子能抓住重点了,可喜。 接着,白松继续发散:“念咒念烦了吗?他对生命失望了,在沉默中爆发。他的前辈们都没念烦,但他变了。” 出乎意料的是,一直沉默划水的路德维希这次接了他的话。 “终年祷咒侍神,或许会有厌倦无望的一天。但卡萨布兰子民生命所系,无法辜负。”他轻声说,“历代圣子都在神庙中终了一生,可他比其它圣子多了很多学识。” 郁飞尘点头:“神庙不教修女修士识字。他们把历代圣子从小养大,很可能也不让他们识字。” 目不识丁的圣子们闭目塞听,只知道子民们的期盼和信仰,只是个祷咒的工具而已。但是这一代圣子不同,现在了解不深,还不能断定圣子是个离经叛道的人,只能说他从小就是个叛逆的孩子。而叛逆的孩子往往又比较聪明。 圣子可能从小就拒绝只学祷咒,偷学文字。再长大些,更是明白了祭司们的命脉。储物室的藏书里,幼年圣子用稚嫩生涩的笔迹写下了一句话:“祭司们,我已经知道你们最怕什么了。” 不论那时的祭司是怪物还是活人,他们害怕的事只有一个——那就是圣子不念咒,浓黑之幕继续升起,光明消失。 这位圣子殿下极大可能利用这一点要挟了祭司们,得到了之前的圣子们得不到的东西,譬如学习更多知识,再譬如——结交外面朋友的机会。 于是他的见识越来越广博,阅历越来越丰富,也结识了许多外面的朋友。他的朋友们经常来神庙陪伴他,甚至在这里拥有了专属客房,也就是他们这些外来者居住的U型回廊。其中,圣子最好的朋友便是路德维希教皇以及常伴教皇左右的骑士长——于是也就有了两个房间的暗门,尊贵的教皇怎么可能不配备一两间保姆房? 文字、朋友,这二者带来广博的学识,这学识足够让他去思考更深一层的问题。圣子会思考什么? 不难相出,他在祷咒的时候,曾无数次思索过自己存在的意义,也思索过……光明和阴影的关系。 诚然,光明和阴影相伴并生,相互制衡。但它们并不像一对无法失去彼此的双生子,更像是寄生虫和它的宿主。 所谓阴影只是有形之物在光芒中留下的形迹罢了。没有阴影,光明还是光明,可没了光明,阴影就不复存在。 “世上没有了圣子,就没有了光明,也就没有了阴影和阴影中的恶灵。” 在一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扮演一个角色,要做出自己的选择。或许,让光明和阴影一起湮灭,就是这位圣子做出的选择。 听完郁飞尘的解释,茉莉小声道:“可是……没了光,其它活人……也都死了呀。” 郁飞尘没说话。一个选择的对或错很难被评判。而且……刚才的推理里,还有一个地方,他没有提及。 就在这时,周围的阴影怪物猛地狂躁起来!斗篷老人黑袍之下的影子更是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长嚎! 郁飞尘理解它们的狂躁。费尽心机保住圣子的性命,追查真凶,最后的结果却是圣子自己要死,它们被耍了个彻底。这种被当成傻子愚弄的滋味恐怕不太好受。 当然,圣子本人也因此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痛楚。他本该按照自己的计划干脆利落地死去,却因为阴影的插手而苟延残喘,在身体被铁刺戳穿的情况下艰难度过了数个日夜。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死成,还将被全力救治,他才在最后时刻要求让路德维希教皇来到神庙。他相信这位与神庙不太对付的至交好友一定能读懂自己的意思,完成他未完成的心愿。 随着真相逐步揭开,尖锐的嚎叫声包含愤怒,怪物彻底疯了,愚者的愤怒最简单粗暴:黑色的潮水聚拢成狰狞的旋涡朝他们卷来。 这一刻,日光已经移过中庭,可它们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仍然在周围存在着。郁飞尘扫一眼四周,立刻明白了原因。 蜡烛! 四百根血红的蜡烛仍然在风中摇曳,散发着四百簇光明,也在四面八方投下深深的阴影。 浓黑的雾气从阴影里蔓延而出,怨毒地向他们俯冲,原本就存在于众人影子里的怪物更是蛇一样爬上了他们的身体! 茉莉最先惨叫一声,整个人直直向前跪趴下去。她身下的影子变成了一团漆黑的沼泽,沼泽里翻涌着黏腻的波浪,将她整个人往下拉扯。随即,白松拿长剑砍向脚下的阴影,可斩断一个又会再生一个,它们仍然像千足虫一样缠着他。 无穷无尽的声音——周围人的惨叫声、打斗声,怪物的号叫声,幻境中成千上万喃喃低语声环绕在郁飞尘的耳畔。他再次抬头,望向黑幕上点了一粒白点的天空。 白色斜线横穿整个漆黑世界,两种最纯粹的色彩构成一幅几何分割画。 这画太宏大,用一整个天空当做画布,一个世界诞生以来的万古光阴都被包拢其中,可它又那么简单。 而他站在这世界的最后时刻里,站在一个曾举行过无数血腥残忍的祭祀的太阳图腾中央。四百根蜡烛映照下,贪婪疯狂的怪物们正进行最后的反扑。 然而,在那纯粹至极的黑白几何画映照下,世间一切活物的愚昧、残忍、血腥、贪婪和疯狂显得异常微不足道,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瞬间。 ——世界永远是那个世界,只是人在其中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灰衣男侍的身影在地面上闪烁一下,最终化作无数飘飞的灰尘,彻底消失。他消失后,女皇跌坐在魔法坩埚前,锅里,浑浊魔药倒映着她扭曲的红色身影。 裘娜被触手卷住腰身,但仍然咬牙拽着茉莉和茉莉身下的沼泽爬到最近的蜡烛处,她们一根一根地吹熄着蜡烛,因为呼吸过度,整个人脸色苍白,不停地痉挛着。 白松的剑被触手卷起夺走,陷入阴影沼泽之中。他剧烈喘息着,看向郁飞尘。只要郁飞尘还没倒下,他就觉得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