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墨菲搬了个单人座椅和安菲面对面。 安菲依旧是那副冷清安静的模样。带兜帽的黑袍看似简单实则做工精致,银发漫不经心地扎起来,目光停在尘世之外,这一切让他看起来像个年轻又天才的魔法师,正在思考某个深奥复杂且离经叛道的魔咒。 “记得你对我说过的第一句话吗?”墨菲声音温柔。 安菲只看着他,不说话。 “你问我在画什么。我在画一棵树。你说从这幅图上看见了一棵树从生长到死亡的全部模样。” “我说,我不知道,我只是把看到的东西画出来而已。医生说我的眼睛有未知的恶疾。” 安菲依旧看着他,笑意淡淡。 “你说,这不是疾病。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它。你指给我其中的一个角落,说这是别人看到的东西。原来他们只能看到我眼中千万分之一的内容。”墨菲轻声道。 安菲依然如故。 墨菲越来越温柔。 郁飞尘下楼去给安菲买夜宵甜点了。 回来之后,讲故事的居然换成了温莎和白松。 墨菲在喝水。喝完水,他语气有些疲惫,嗓音也微微沙哑:“我没看到我的话起到任何效果,让他们两个去了,他们之间的回忆更接近现在。” 此时白松刚刚讲完一个关于橡谷收容所的故事。温莎迅速接上,提起了真理教廷的统治和唐珀主教你对Omega权益保护曾经的看法。 安菲依然那么安静、礼貌,倾听着他们的故事。 ——却在郁飞尘走过来的时候抬起脸来,霜蓝色的眼睛幽幽看着他。 又看向对面的温莎和白松,甚至缓慢而隐晦地示意了一眼墨菲。 最后回到郁飞尘身上。 郁飞尘真切地、一字不差地读出了安菲的意思。 他们,好烦。 把甜品碟子摆在茶桌上。郁飞尘说出了讲故事活动开始后他的第一句话。 “你们该走了。” 第155章 围猎 06 “但是安菲长官还没有好转, 我还想和他多说几句话呢。”白松说。 温莎笑眯眯搭住白松的肩膀把他带离这地方。“夜深了,我们确实该走了。”温莎说。 墨菲却没什么走的意思。 “有什么话是不能让我们听到的吗?”墨菲冷冷道,边说话目光边扫过郁飞尘带来的夜宵甜点, 像是怀疑这里面已经被下好了毒一般。 “他很少吃这种东西。”墨菲说。 逐个审视过一遍后, 墨菲把一块樱桃蛋糕往安菲的方向推了推, 温柔说:“试试这个。” 安菲说:“谢谢。” 语气矜贵又礼貌,但没有去动那块蛋糕。甚至在蛋糕碟被推到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时, 不易察觉地往后撤了撤,像是不愿意和人过多接触。 祂和往常没有太大的区别,这使墨菲安下心来。 却见安菲又看向了郁飞尘。 安菲的注视下, 郁飞尘把蛋糕碟拿到自己手上, 用银叉取了一块递到安菲唇边。 安菲顺从地吃下去。微弯的眼睫表明他的喜欢。 墨菲:“……?” 喂完一块后是第二块, 只要是被郁飞尘送到嘴边的安菲都没有拒绝, 动作斯文地咽了下去。 墨菲困惑地看着安菲,难道祂真的是受共振影响太深,变成了任凭摆布的提线人偶? 这样想着, 墨菲也叉起一块点心递给安菲。 安菲不仅没吃,还往郁飞尘的方向侧了侧,仿佛那块点心有毒一样。 “他吃不完。”郁飞尘说, “你走的时候可以带一份回去。” 已经离开房间走在走廊里的温莎和白松听见门响声,回头, 看见墨菲神官从里面走出来,身形失魂落魄, 薄唇紧抿, 眼眶泛红, 仿佛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 手里还拎着一盒礼盒装的点心。 温莎友善道:“文森特先生, 您的画还在里面。” 墨菲:“……没有什么拿的必要。” “那, ”温莎试探说:“晚安?” 墨菲身体晃了晃,摇摇欲坠的身影逐渐远去。 房间里,安菲并不只是在被投喂。 偶尔,他会把自己喜欢的递给郁飞尘,只有这时候郁飞尘才会知道原来这个人长了手。 窗外,倒挂的钟表时针缓慢走过十二点,断断续续的晚安播报里,远处百货大楼的火渐渐小了,街灯也渐次熄灭。浓稠的夜色吞没城市,围猎似乎告一段落。 郁飞尘离开床畔去拉上窗帘时,安菲似乎不安,目光一直追逐着他,直到他回到自己身边。 于是郁飞尘知道,虽然现在的安菲看起来状态还不错,但依旧身处共振与现实的分界处。混乱的过往场景像深渊一样环绕在他的四周,唯一真实的现实世界反而像是稍纵即逝的幻影。 灯熄了,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只有一根床边桌上的蜡烛,插在哭泣天使烛台上。 昏暗里,仿佛外界一切事物都被隔绝,只有灵魂相对。 郁飞尘没有像墨菲那样讲故事来唤起这人对现实的知觉。 他直视安菲的眼睛,两人近在咫尺。 霜蓝色的眼瞳里像是化开了一泓水。安菲在黑暗里再度抱住他。发梢蹭着脖颈处的皮肤。 这样的动作,那位主神做不出来。受共振影响,分不清现实和过去,他的心智和认知现在更接近从前的自己,而非后来的永昼主神。 郁飞尘说:“痛苦吗?” 安菲摇头。 能让一个人一秒内崩溃的折磨,他经历了数天,仍然不觉得痛苦。郁飞尘说:“之前没找到你,对不起。” 安菲轻轻笑。 “我躲着你。”尾音带一点俏皮的戏谑。 郁飞尘:“……” 他就知道。 郁飞尘:“为什么?” “他们都说……神是不可战胜。”安菲说。 他声音压得那么低,像树梢头乍融的雪片,除了面前这个人,不会有第二个听到。 “不想……让你们看到。” 在信徒与子民面前,神要永远强大,永远仁慈。 郁飞尘:“也不想让我看到吗?” 安菲又笑。 “我不怕。”他在郁飞尘耳畔说:“我知道你会找到我。” 郁飞尘的手指穿入柔软的发丝里,他握住它,像抓住一捧月光。 寂静里,他忽然问:“我们认识多久了?” 安菲一愣,空茫茫的神色里终于现出些许清醒,他缓缓眨了眨眼睛。 “很久了。” 最终,他的回答还是那样缥缈,缥缈得像一声叹息。 郁飞尘很久没有说话。 烛火静静燃烧。断续空茫的状态又回到安菲身上。 安菲说:“小郁。” 郁飞尘:“嗯。” “小郁。”安菲慢慢说:“最开始的时候,我很难过。” “我已经不能回头了,可是,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告诉我了。” 郁飞尘把每一个字都听着,他知道安菲说的是最开始成为神明的那段满是血腥的道路。 “最开始有了世界的时候,我不会用那些力量,那些力量也不听从我的命令。”他在郁飞尘肩头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