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又猜错了。 郁飞尘说:“舰载机。” “那是什么?” “是在海上,母舰。”郁飞尘说。 那个世界里,海洋多过陆面。 而所有适用于海洋的战争机器里最复杂也最强大,象征顶尖战力的,是一种巨大的钢铁舰艇,被称为“母舰”。母舰是个能在海面移动的巨型堡垒,拥有强大的动力,装配火力强悍的武器。同时,它也是个海上战机基地。 服务于母舰的战机被称为舰载机。只有最优秀的空军学校里最出色的毕业生才能成为舰载机的飞行员。 “为什么?” “因为母舰是移动的。”郁飞尘回答他。 舰载机的起降要在移动的飞行甲板上完成,步骤与陆上不同,坡道也只有正常坡道长度的一半,驾驶难度极高。并且,它面临的战争风险最大。 不过,在那个世界里,他只活到了二十岁,或二十一岁,在海上也没度过几年。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成就,也没赢得过真正的战争。 “战争好像要开始,然后我和我的飞机被击沉了,就这样。”他喝完酒,起身,下楼。 “哎!郁哥!”白松跟着他:“你肯定在骗我。” 郁飞尘说没骗。 白松不信。 “那个世界我不想再提,希望你记住。”郁飞尘在楼下不远处给白松买了翻译球拍进脑袋里,并租到了一位导游。 导游服务涨价了,两片辉冰石。白松往这边够,还拼命想说些什么,但被导游笑眯眯地拉走了。 今天说的话已经够多,其它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做。他要回旅店了。 巨树旅馆名副其实,是棵巨大的树。但它比外面世界的一片森林还要大,浓密的深绿枝叶里结着繁星一样的树屋,里面有个他长租的房间。 躺在树屋的床上,郁飞尘看着自己的手心。 握紧,松开。 再握紧,再松开。 不是错觉,他的力量和对身体的掌控程度全部提高了一个等级。这理论上是不可能的,因为乐园里,所有人的身体素质都是固定一样的——为了避免斗殴。 现在他的身体却改变了。 只有一个解释——这是永夜之门里破碎的收容所被解构时,他获得的力量。这力量是直接从外部世界获得的,无法被任何人或神剥夺。 这样的力量,正是多年来他执着想要得到的——像经验、技能与知识一样,永远属于自己的东西。 获得这些东西,感受到自己逐渐变强,能够掌控的事情越来越多,是一件能够成瘾的事情。就像他在最初的那片海上时,也喜欢没日没夜在飞行甲板上练习起降一样。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郁飞尘中断了思绪。 他喝多了。 那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就像刚到乐园的那段时光一样,是早已决定永远遗忘的东西。 不知道离下一次进入永夜之门还有多久,克拉罗斯说它没规律。 一声钟响意味着乐园的一天,白松被导游带走,大概需要一天半才能回来。无事可做,他闭眼入睡。 周围一切微微晃动,在入睡与清醒的临界点,他知道这是树屋在风中微微摇摆。 乐园是安全的,不必有警惕,他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水波一样的晃动。 在淡松子酒的气息里,他放任自己沉入了水中。 水。 河流。 海洋。 ——夜晚的海洋波澜起伏,像漆黑的幕布在风中不停翻涌。 但夜晚的母舰是个灯火辉煌的堡垒,像平地一样坚如磐石,纹丝不动。 他把微微汗湿的头盔抱在怀里,肩上挂着护目镜,推开了宿舍门。 室友们在打牌。他们几个在学校里是室友,现在仍然是。 “你下机啦。”室友说。 他说:“下了。” 室友继续打牌。 他收拾,洗漱,整理衣物,然后打开了一门线上课。 室友之一警惕地结束打牌,过来巡视他在学什么,巡视完,说:“你无聊不无聊?” 他说:“不无聊。” “你管他干什么,天生的。”另一个室友说,“连起降都上瘾的人,他看什么都不无聊。七上辈子肯定是个雕像。明天长官再让练起降,我就要吐了。” “七的生活,几个词就可以高度概括。”第三个室友边洗牌边说,“上机,下机。起飞,降落。练习,学习。报告完毕。” 第四个室友说:“你漏了,还有一个,顶长官嘴。” 第五个室友:“被长官罚。” “七,”第六个室友说,“明天又该你去长官办公室值日了。” 宿舍八人,他排第七。 就在八的嘴也即将张开时——他戴上了降噪耳机,世界和平。 去长官办公室值日是世界上最无聊的的活。 它也可以用几个词概括。 端茶,倒水。浇花,喂鱼。擦桌,扫地。 他的长官年轻,四肢齐全,但墨水瓶倒了都不会伸手扶,比最精密的战机还要难伺候,有些命令难以理解。因此值日时的活动又多了四个。 疑问,顶嘴。 继而被罚,加值。 这导致每次轮到值日,他心情都异常沉重。 但每次轮到室友值日,看到室友欢呼“终于轮到我了!不上机了!我爱长官!”时,他又会觉得异常不舒服。 所以,无论从什么角度,他看长官,都很不顺眼。 而让他不顺眼的东西都是危险的。 例如起飞前没调好的仪表,装枪时没压紧的暗扣,不及时解决,会让他送命。 ——就像那位长官,在最后真的让他送了命一样。 晃动还在继续。 飘摇的,起伏的——海水。 温柔的海水将他往下拉去,残骸和火焰都消失了,他眼前只有一片蔚蓝,还有蔚蓝的海水里,越来越明亮的金色光斑。 他向上伸出手,却离光芒越来越远。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水中,他的耳畔却响起飘渺而熟悉的声音。 ……是谁的? 可他记得,已经让四带着那个人先撤离了。 他睁大眼睛,海面上,光芒越来越刺眼——忽然让他想起某一天。 那天,海上天气晴朗,阳光把甲板都照得晃眼。一二三四五六八在外面起降,他在办公室舷窗边罚站。 罚站期限是一个小时,但两小时后还没人喊他进去。 如果是母舰上其它教官和上级的命令,他会一动不动,继续罚站。 但是,罚他站的是这位长官。 第三个小时过去后,长官还是没喊他进去。 必定是忘了。 他面无表情推开了办公室门。走到绿植招展的办公桌前,准备开口象征性喊一声“长官”。 但那两个字下一刻就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办公桌后,长官右手关节支着太阳穴的位置,微微垂头,闭着眼睛。日光透过舷窗穿过绿植照进来,把这人的睫毛映得剔透。 睡着了。 母舰上事务繁忙,长官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