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月君说的那样,这些副本并不在迷雾之都的直接掌控下,它们是根植于痛苦和执念之上的独立的片段,片段堆叠聚合,密密麻麻,以特殊的方式相互勾连,组成了迷雾之都的主体。 站在灰蒙蒙的天际下,看着一处处场景坍塌陷落,郁飞尘想起祭司最后展现给他们的那段回忆。在那里,一个国度顷刻间灰飞烟灭,人在其中毫无反抗之力。 那是一片以“圣山”为核心,宽广得连时间都要放慢脚步的世界,人们使用着不同的语言,却信奉着同一个神明。 毁灭发生了。 一定不是祭司的土地国度毁灭,而是更多,多到不可计数。就像现在迷雾之都中在发生的这样。 从哪里开始呢? 中央的圣山上有着最稳定强大的力量,它要崩毁不是易事。 “你说你曾许愿要走到世界的边缘。”郁飞尘对安菲说,“走到了吗?” 安菲:“走到了。” 郁飞尘:“看见了什么?” 安菲轻轻说:“就像你想的那样。” “还想听故事吗?”他垂下眼,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暗影。 郁飞尘:“如果你愿意讲的话。” “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女孩。” “她的上衣是白色的,裙子是红色,裙摆上有波浪一样的花边。因为在那片生长着紫罗兰的原野里走了很久,她的袜子被露水打湿了。她有到我的肩膀那么高,头发上绑着一根和裙子颜色一样的发带,但是头发有点乱了。”安菲比划了一下那样的高度,“她告诉我说,她的小狗走丢了,不知道究竟跑去了哪个方向,但一定在不远处。” “于是我答应说,我会帮她找到。” “那是一个晴天。但她总是说:好冷啊,我有点害怕。你冷不冷?” “我告诉她: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其实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察觉脚下的这片土地潜藏着未知的谜题。在这里,他们总是走了很多步,却发现自己其实在原地一动未动,或者走了很远,却发现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又或者在一个片刻,发现自己所在的地点似乎已不是上一秒待着的地方了。 预兆并不是在这个时候才开始显现。这段时日里,他们的旅程总是遇到诸多波折。已订好航程的船只忽然宣布改日,明明对着地图前进却走到了错误的方向,放去寻找附近神殿的信鸽总是在原地盘旋,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他想自己明天需要给老祭司传递一些信息,询问他是否听闻过这样古怪的事情。虽然知道他身在何处后老祭司也许会大发雷霆。 此前偶尔和圣山联系,老祭司听闻他们的旅途越来越远离圣山,催促他们回去的措辞也愈发严厉。最严重的时候每个神殿都对他表示,小主人,你该回去了。 是骑士长回信告诉老祭司,他们遇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打算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不再往继续向前,老祭司的态度才缓和下来。他知道祭司们是出于担忧,因为他一生中还从来没有离圣山那么远。 那时他并未感到不安,甚至饶有兴趣地研究着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怪状。他保护着那寻找小狗的女孩继续往前,用自己的力量探查着周围,不着痕迹地在扑朔迷离的原野上为她指出前进的路径。 就像他答应过的那样,他会保护她,然后帮她找到那只走丢的小狗。然后他们一起回去。 “好冷啊,”她又说话了,“我有点害怕,我可以唱歌吗?” 他欣然说:“好啊。” 于是那女孩轻轻哼起不知来自何方的歌谣。欢快的曲调驱散了这片盛开着紫罗兰的原野上蔓延着的孤独的寒气,让他想起曾经历过的许多快乐的事情。 那些事情大多发生在这趟旅途上,他在神殿中长大,可那些开心的时刻却似乎并不与神殿有关,而是在这世界上每一个平常的早晨,每一个平凡的人们身上。快乐是牧羊人的酒囊,路边旅馆的晚餐,偶然听见的歌谣那样的东西。 那歌声使他心醉。可是这一天的快乐中却似乎总是暗藏着忧郁,就像这片春日中阳光下的原野却不知为何充满着长夜一般的寒意那样。 歌声停了。可它却又环绕在天空与地面之间,一遍又一遍来回往复。他环顾四周想知道那空灵的声音到底来自何处,却只见到阳光照耀下青绿的原野,树根旁的紫罗兰,针刺样的灌木。 “我听到它的声音了!”她说。 然后她向前跑去,头发上的红色发绳、裙子上波浪一样的花边在风中晃动。 然后—— “小郁,你知道吗。”安菲说,“世界破碎的声音,就像玻璃上裂开一道缝隙的声音那么轻。” 第233章 迷雾之十 玻璃、水晶、冰面。世上有很多这样晶莹剔透, 完美无瑕的事物。 它们破碎的时候会有一声轻盈的、透澈的脆响,那声音像是来自灵魂深处。 空灵的歌谣戛然而止。 红色裙摆在半空中飘荡起一个惊心动魄的圆弧,她像是一脚踏空, 满眼惊恐地回身向后望去, 下意识朝他的方向——那个说过要保护自己的人的方向伸出手。 他也朝她跌落的方向纵身过去, 伸出手要抓住她。 那时他的手指离少女的指尖只有一寸之遥,仿佛再向前伸出一点就能把她牢牢抓住。 可隔在他们之间的却是一切有形之物永生无法逾越的鸿沟天堑。 有时候, 漆黑不是一种颜色,而是一种形容。那是虚无的、不存在一切事物、也无法用任何世俗的语言来阐述的割裂的深渊。 若非要给它一个名称,那名称是不存在。时间和空间本应在有形的世界里连续不断地绵延, 但那一刻它们被被漆黑的不存在的裂隙生生截断, 无限的世界来到一个虚空的断点。 在断点的那一侧, 他看到一个解离的世界。 上、下、左、右, 一个人眼中平面的世界。近处、远方,纵深的场景。现在它们在漆黑的闪电里一同破碎成纷飞的光影,像飞扬的落花。 离他最近的那碎片里闪过无数个红裙少女的幻影, 她向前奔跑的模样,驻足寻找的片刻,惶然回头的刹那, 还有那伸向他的手,它们层层叠叠, 如海洋一般涌动,一瞬间他看见她的一生, 这一生却终结在分离的一幕, 这意味着她不仅在空间上与他分隔, 她的时间从此也与他的时间无关了。 那是他一生中从未见过的一幕, 破碎的一霎, 少女无助的目光动摇了他的灵魂。 他要继续往前,他要越过那道虚空的界限,要往她坠落的方向坠去。 即将下坠的那一刻有人将他往后拽去,不仅是肢体的动作,还用上了力量,他被禁锢着连退两步,向后撞上那人的胸膛。 只这一刻的停滞,承载着她的那块碎片已无声无息飞散远去,化为一颗星子一样的微光。 他挣扎着抬起头,然后他们一起看见了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