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不是说这个,你知道?刚才就是那位天下刀尊,不请自来。” 阿无怔了一下。 陈鱼笑着说:“我以前听过一些传闻,说流水刀如何如何,我想江湖上的故事太多了。今天我见了她,忽然觉得,那些好像都不是故事——阿无,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就站在我们那座假山上,嘿,我看到她走过来,她的每个动作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可偏偏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如果想要杀我,不过一举手的事情。” 见阿无的脸色忽然白了,陈鱼忙说:“你看我的头还牢牢长在脖子上,别慌。她只是来找我帮忙。” “找你帮忙?”阿无茫然,又警惕说,“你答应了?那恐怕不是小事情,你可要当心。” 陈鱼说:“唉,一个小忙。她姑苏在找一个人。” “找谁?” 陈鱼直直看着妻子,片刻,说:“你。” 第4章 歧路西东 且惜愁站在河边。 太阳落山后,天更冷了,河上面只有一个船家点了一个炉子取暖。且惜愁穿着窄袖的衣服,但裙裾在寒风中不停滚动。 夜晚的码头出其不意的静,好像白天的人只不过世间一道幻影。 且惜愁很少停留在人多的地方,因为人多的地方,杂念太多。可她总也时不时地从喧闹之处走过,江湖路远,她毕竟只是凡尘中一名俗人。 她和孟如chūn仅见过的一面,也在一个码头。孟家离码头不远。 孟如chūn那时坐在门板后面,一位年轻的绣娘,低头用着针。绣娘的手指既轻又稳,柔软坚韧,她捋清丝线,动作就像一朵花瞬间开谢。 绣娘很专注。 且惜愁虽然不谙绣技,但懂得那种专注。就像她见过叶平安论剑,也见过杜西洲拔出刀来。世上的高手,冥冥之中,总有一点相似之处。她没有打扰她,只是看了很久,看一位高手施展技艺,令人欣快,也令人心静。 绣娘最终伸了个懒腰抬起头,笑着说:“这娘子是想找我绣衣服么?” 且惜愁取出一块手帕。 “有人送我,说是你的手艺。” 孟如chūn张了一眼,笑道:“对,是我绣的——一只睚眦。当时我还说,有人帕子上绣鸳鸯,也有人要喜鹊,花鸟翠竹都平常,就不知哪位娘子的手帕上,居然是个睚眦,太稀奇了。” 且惜愁微微一笑。 “你喜欢?”孟如chūn问。 且惜愁说:“我看到它,就很喜欢。” 孟如chūn展颜,手绕着丝线含笑不语。 “我想请你再绣一幅。” “还是手帕?” 且惜愁点头,从发上拔下一支金钗。“这是报酬。” 孟如chūn面带不解,接过钗子掂量了一下,抬头吃惊地说:“这可是金的,你——” “我没有带别的值钱的东西。”且惜愁说。 孟如chūn眼睛睁大了,急忙笑着说:“一块手帕而已,从没那么贵重,你不要见怪,我看你也只有这支钗子……” “嗯,”且惜愁说,“我身上只有这根金钗,配得上你的手艺。” 孟如chūn怔了一下。 她站起来,说:“多谢你,但金钗太贵重,你单单要一幅手帕,我不敢收的。” 且惜愁说:“你多绣一块,我不嫌多。” “要费工时,你要等。” “我不急。” 孟如chūn点头。 且惜愁想了想,“我不住在钱塘,等你做完手帕,你可以jiāo给一位船家,告诉他东西带给南山。他会帮你送到。” 孟如chūn说:“好。” 那位绣娘把金钗插到自己发上。 多年过去,她遭逢变故,日子并不顺遂,可那一声“好”,直到她死去,才消散在冬日的风中。 且惜愁望着河水,这条河往南通向钱塘,另一座码头。 想来那时孟如chūn也是乘船来到此地,那女人面向一座陌生的城市,孤独、惶惶,她朝着陌生的人,不停问道:“他去了哪里?”或许她还跪下来,面向河神祷祝过。可惜江湖上的事,往往和今夜一样,有种意料之内的冷。 且惜愁微微侧过脸,漆黑夜幕中灯光招摇,她等的人来了。 陈鱼又望见那个女人。她立在湛湛天幕一弯银钩之下,脚边放着一盏风灯。那光微弱而飘忽,拉下的影子却似乎很稳。 不知为何,陈鱼暗中忽然很有兴味——“天下刀尊流水刀”,这个名动江湖、人人都要退避三舍的女人,难道真的总是独自一人?难道她心里当真就没有一个地方,深深藏着一个谁也不知道的人?一个可以结伴行于江湖的人,一个可以等她回家的人? 他身边的同伴轻叹一声。 “怎么?”陈鱼问。 “我觉得她心里应该有一个人,”那同伴说,“或者曾经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