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对不是故意的,因为她开始阅读时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本讲述两个女人之间爱情的小说,这是杜若瑶第一个从头读到尾的言情故事,也是从这一本开始,她开始迷恋上挖掘此类题材的英文原著。聪明的她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她并不是晚熟,而是生来属于性取向比较罕见的那一类罢了。 没错,“生来属于性取向比较罕见的那一类罢了”,小说里如此客观而平淡地说道。 可是在无比真切的现实中,无论是初二的杜若瑶,还是高二的杜若瑶,无论试探着向母亲探询,抑或是暗喻着和同学们谈起,大家的态度却恶劣多了。 杜若瑶与母亲的第一次谈话并非她主动提起。那时候李秀宁和她的生父杜君刚刚离婚,带着她借住在相熟的朋友胡阿姨家,饭后三个人坐在沙发上谈天说地,胡阿姨谈起与她的马来西亚经理,说她中文说得不错,对待下属很大方,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居然是个同性恋。 李秀宁闻言色变:“天哪,其实我之前见她就觉得有点反常,但是没敢这么猜!” 胡阿姨笑道:“有点反常?她那头发、衣服都那样了,才有点?一看就是不正常好伐?” 李秀宁撇嘴:“不能理解。” 胡阿姨:“那种同性恋,我觉得就是很荒唐的!”她拉起李秀宁的手,然后又松开,“打比方讲哦,我和你,两个女人,我和你有爱情?在一起?怪也怪死了。” 李秀宁被她嫌弃的模样逗笑:“你还嫌弃我。” “妈妈,”看着她心情不错,杜若瑶状作无意地说,“那如果让你选不能离婚和爸爸过,或者和一个女人一起过,你选哪个?” 李秀宁狐疑地看着女儿,毫不迟疑:“那还是和你爸过吧。” “可是他打你,”杜若瑶一顿,机械地说,“也打我。” 李秀宁皱皱眉:“那我也不要当同性恋,多丢人。” 胡阿姨附和道:“就是,很变态的呀。” 女孩的声音飘忽不定:“可是书里都说,我们要尊重、理解……” “对外当然这么说,马来人还给我发工资呢,我上次见她和她的那个女的对象一起,我还夸她俩般配呢,”胡阿姨拍拍自己的胸膛,“但是打心底里谁能接受呀?反正我是不行,伐来塞的呀,对伐?” 李秀宁:“就是说。” 杜若瑶就只有妈妈一个人了,她不想让妈妈伤心。于是她一步步考上了母亲希望她考的大学,找到了母亲希望她做的岗位,成为了母亲希望她变成的样子……可是她早就知道,从大一母亲纵容弟弟扔掉她的小狗那年,不,也许更早,从高二母亲忙着照顾弟弟再也没时间参加她的家长会那一年开始,从初三母亲忙着和继父洪叔叔约会一次次忘记了给她的试卷签字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她的家里留给她的位置已经近乎于没有了。 如果说她的生父杜君是散漫透顶的男人,那么她的继父洪海便是一个正经到严苛的形象。他们家似乎是有个家族企业的,在杜若瑶能够看见他的时候,他永远都是西装革履。杜若瑶虽然乖巧地叫他一声爸,可是却陌生到听他叫自己“瑶瑶”时都感受不到任何的亲昵感。 于是她把自己的感情偷偷埋藏起来。 亲情也好,爱情也罢。只要不去想,不去念,就不会受伤。 特别是当自己的爱,还是如此畸形的爱。 然而就在她成为实习老师的第一年,娄夏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矮小的高中生,顶着乱糟糟的短发,就像是一团火,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真诚而热烈地照亮温暖着她蜷缩在的那块儿阴暗的角落。她大声地喊着她喜欢女性,她自豪地宣布着她爱慕她的班主任,这真诚而炽热的爱,像是一道光,像是她的太阳,她大声告诉她,你看!没事儿的!不要自卑!喜欢女生也是可以开诚布公的事情! 从那一刻起,不受控制地,杜若瑶心里仅仅设定了性别的那个理想人选,渐渐地具象化起来。 她喜欢那个倔得像头牛的军训杀手,那个横冲直撞的黄鹤楼cp粉,那个背不出英语单词的数学课代表,那个办成丑角逗大家笑的文艺委员……她喜欢她喜欢到肯帮她去追求一名直女俩字已经写在脸上的女老师。 第一次成为老师的杜若瑶把所有的喜欢归为对于学生的宠爱。特别是在知道娄夏的父母把更多关心给了她精神不健全的哥哥后,她把幼时从未得到的东西,一股脑地倾泻到了娄夏身上。 正是由于这种无条件的喜爱,在娄夏不说一句话就落荒而逃时,太大的落差感铺天盖地地包裹住她,原来她的那些真诚、坦率的爱意,都只是源自于幼稚的冲动和无知,原来她七年的喜欢,都仅仅是泡沫,看起来梦幻美丽,一戳就破。 杜若瑶是第一次如此信任一个人,也是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失望。 于是她变本加厉地在周围筑起了高墙,她删除了娄夏的微信,下决心不再和任何一名学生有过多的接触,从此把教学视作任务,和生活完全隔离开来。 漂亮得体的女老师,这么多年来不可能毫无桃花。不如说她的追求者一直络绎不绝。大部分是欣赏她外貌与谈吐的男性,也有那么一两个是女性,可是最终都被她坚硬冰冷的高墙堵了回去,有些不再联系,有些像姜晚清一样,在她身边做一段有一些单向暧昧的朋友。杜若瑶不是不好相处的人,同时她却从未让任何一个人真切地参与她的生活,她的身边熙熙攘攘,她却始终孤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