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彬道:“伯壮同学。”他和唐伯壮是中学同学“不是英雄也揭竿,师行到处任摧残。只缘一点膏脂在,草木也无半日安。当年你这首打桐子诗,我至今还记得。” 唐伯壮:“那年你家中给你要娶个童养媳,你一天消沉在床,我给你写了封信,你还记得么?” “记得,你说:我们青年的朋友,当脱去社会的一切羁绊,努力改造,实现我们的理想社会,不应抱悲观主义。喂,唐伯壮同志,你当时思想为什么那么先进,难怪你能加入黄埔军校,不象我,当了军阀的小军官。” “你也不错了,参加过洪道将军的军校,现在,我们不是走到一齐了吗!” 两人站起来,紧紧握手。 李德彬眨眨眼,指着另一位青年军官,笑道:“这位叫金冶平,也是达县黄庭乡的人,和蔡奎一起,跟着徐营长来投了洪道军校,洪代表离开前,他由五大队长谌杰教官介绍,加入了组织。” 金冶平很具老师范,眼神明亮,额头宽平,嘴唇略突出,他听了介绍,害羞的一笑:“我是个新党员,需要跟老同志们多学习。” 唐伯壮、张鹏翥和吴会治,这才认真的打量金冶平,待胡洪疆介绍金冶平,曾参加宫王顶剿匪敢死队,勇敢突破天险后,对这位战斗中英勇,谦逊低调内俭的儒雅军人,好感顿生。唐伯壮心道:这个同志,在家乡就有实际的革命经验,是承担目前工作任务的好人选! 李德彬又指着那个坐在巷口,看街道、听隔壁,还在地上逗蚂蚁,正一心三用,一身短军装脏得象抹布,瘦颈上褶皱成圈,脏泥堆积的小军人笑道:“那是万县本地的一个孤儿,抓夫子后为吃饱饭当了号兵,洪代表亲自选的警卫员,自从洪代表离开万县后,他就一天天的消沉,懒梭梭地,打不起精神。虽然他年小,还不是党员,但革命性强,早晚要成为我们组织的一员。洪代表在时,也特别信任他,刘大传同志、程坚同志也都喜欢他,教了他很多东西。” 三人又仔细盯了吴焜一眼,见他拿着个小木棍一边逗蚂蚁,一边侧头望街上,忍不住对视微笑。 几人互相介绍完毕,因没有明确的组织关系,几人开始互相交谈,如一般食客般,那姓张的食店老板兼厨师兼店小二,也拖了个板凳坐在一边听,不时还插嘴问话,就连吴焜见众人谈得热烈,也耐不住,身子越来越靠近食店门前。 唐伯壮周遭望了一圈,低声对李德彬说:“这里太近街,不安全,明晚你能不能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们。” 李德彬意外地望了唐伯壮一会,心中暗暗欢喜:“万县市面上,夜晚巡查得很紧,晚上有人聚会就要当成**分子抓起来,你看馆子里也贴上了莫谈国事的标语,一旦被军警查到麻烦得很,有时不问清红皂白就杀人。就是我们穿着这身狗皮的,无公事出来,也要弄到宪兵司令部去受审。不过,我们旅目前兵员不足,只剩了个架子,许多营房空着,不如就在手枪营营部里的号兵房,房子僻静,就在营部院后面,原来是吴焜他们三个小号兵住,现在两个都下连去了,吴焜独住,只要不大声喊,外面听不见的。客人夜晚就不回去了,将就住在那里。” 唐伯壮想了想:“好吧,总之要安全,来的人一定要是确定身份的党员,而且党性坚强。” 李德彬重重的点头,心里乐开了花。 原住三百多军士,喧嚣的手枪营营房,只剩下稀稀落落几十号人,蔫头蔫脑的混日子,猪食般的伙食,想要在菜里寻找油星星,比找虫草还难。一天两顿,每兵每顿只有一小土碗杂粮饭,还有一顿是稀的,士兵们可以一口喝完,肚里没货,动弹个鬼哟。 这天,有兵在坝里向营长继续发牢骚,要求出去做小工,挣点吃食,也有兵想回家看一下。过去这种要求,仅仅是唱个黄腔,放个嘴炮,过上一把嘴瘾,谁知,今天徐营长竟然笑哈哈的同意了,接连批了好几个人的假,旅军令处兼政训处李处长也在旁点头。消息传开,手枪营的兵几乎全来请假,不过大家很快发现,徐营长放假的,全是老兵,而且谁能承诺回来时带上一个新兵,还可以延长假期。 黄昏时,手枪营只剩下二三十号人,更显冷清。 军官食堂晚上吃的是一碗菜干饭,土碗里堆了点尖,明显菜多米少,下饭的泡菜豇豆,被军官们争抢着先吃了。等吴焜端碗去拈菜时,只有碗底还有点豇豆渣渣,找到一个角落,蹲在板凳上,数着米粒,珍惜地吃了饭,肚子如雷般响着,估计肚皮里也在酝酿起义**吧? 垂头丧气地出了食堂,李德彬处长叫住他,令他跟胡军需到昨天那个食店,接张老板,送外卖过来。 张老板提着一个蒙着毛巾的提篮出来,跟着走。吴焜闻到提篮里食物的香味,精神一振。 回到营部,“偶遇”全副武装的李处长在营门前巡营查哨,接了提篮,没说话,带着张老板到营部最里边的号兵房,转瞬又出来,对吴焜说:“就在营部周边玩,不要走远,明白吗?” 看样子吃食没我的份,“嗯,好吧。”坐上门前石栏杆,无聊打望。 天刚黑尽,瞧见徐营长陪着两个穿长衫、一个着中山装的人进了营部,接着,昨天那三个客人由金冶平陪同也进了营部,稍后,穿着军装的朱福建和烟盒子何流也陪着几人进去了。 须臾,有几个吴焜面熟的军官也进去了。 最后来的是老连长李方奎,手里提着一个土布口袋,永远乐观地笑容满面,见空荡荡的营部前只有吴焜一人,短暂的纳闷后,欣赏地向吴焜一笑,从袋里给他抓了一大把爆米花,说“机灵点。”吴焜似懂非懂地点头。 徐营长在门里向吴焜招手,急忙趋来。徐营长把吴焜那把盒子枪拿在手上,退弹匣,验枪,看了弹匣满,递给他:“我们要谈笔大生意,敞风就要坏菜,你在外当隐蔽暗哨,我和李处长不时要来查岗,我在屋后还放了个暗桩子,莫误伤。有人来,你打个响动,打发开去,莫让人进来。如果看样子是来弄我们的,你打响动后就闪远点,从外面搞他们。” 吴焜见徐营长已经把他那两把大镜面匣子插在腰上了,短暂懵圈后,又见有一个似乎熟悉的长衫客人在徐营长身后望着自己,半晌,声音低却初显斩钉切铁腔:“我保证,用我的命!” 营部门关了,灯也熄了。 夜风吹来,落叶乱舞,沉寂静默。 吴焜的号兵房,地上稻草铺开,上有几套被褥,供人坐地,屋中一矮桌,桐油灯暗淡,桌旁有一个小凳,一条板凳。 唐伯壮跪坐在稻草上,立着上半身:“同志们,我来给大家介绍。” 他先指着一个戴着眼镜、身材奇瘦,教书先生一样的中年人“这是上级派到四川领导我们工作的余乃文同志。”独立旅诸党员,已同组织失去联系数月,在白色恐怖中焦急徘徊,此时一听组织上派人来了,顿时人人狂喜,金冶平泪水夺眶而出,就连稳重的李德彬也准备鼓掌欢呼。 旁边,板凳上坐着的另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急忙站了起来,双掌向下连按,轻声道:“同志们,同志们,同志们,轻点轻点……” 烟盒子何流脸如关公,眼眶含泪,莽声嗡嗡:“怕个吊!有了党的领导,老子们也要开杀,这些反动派,我们多少好同志,死得好惨………”说罢,泪泉涌出,低声呜咽,大手把一把稻草攥着,象要攥出油来。 李方奎英俊的脸也激动得绯红,眼神亮得赛过桐油灯。 徐允士双手握住枪把,仰着头,双目望着屋顶,眼泪迸流。 胡洪疆和蔡奎双手在地上抠挖,嘴里呜咽。 唐伯壮等到大家心情略平静后,指着那位长衫中年人,说:“这是李嘉仲同志。他是组织上指定来负责整顿万县党工作的领导。” 众人纷纷行注目礼。 那个沉稳的中山装,眼望屋顶,也是眼中含泪,踱过来,拍了拍何流的宽肩“好同志,会有你报仇机会的。今晚上的会,大家不要鼓掌、不要欢呼,互不握手,好不好。” 等众人心情再平复后,唐伯壮一指沉稳中山装中年人,对徐允士等人道:“这位你们认识吗?”几人摇头,他又说“如果你们不认识,我说出他的名字,你们就认识了,他就是——王渡同志。” “啊,王大队长?” “啊,王司令?” “啊,王团长?” 王渡同志的名字,一经报出,顿时收获粉丝一片。 王渡,出生在与达县毗邻的宣汉县清溪场王家坝一个贫寒农民家,8岁读私塾,14岁因家贫,弃学种地,19岁到县城一商铺当了三年学徒,见不惯人间不平,写了“只恨手无三尽剑,斩尽天下有钱人”的诗词,在穷人中广为流传。 富人们忌恨,在县城里站不住脚,跑到成都打工求生时,考上了兵工厂半工半读的工兵学校,学习了两年,四川爆发保路运动,王渡积极参加,但那里斗得过清政府,吃了亏,受了追捕,连夜逃回老家,开展武装斗争,锻造他的“三尺剑”。 他的活动能力非常强,和一些家乡同学好友一起,仅十来天,就有宣汉县、开江县等五十多个乡场镇响应,10月初,他把刀矛棍棒、鸟铳土炮武装起来的“同志军”,分成四路,围攻宣汉县城,活捉了宣汉县的县长和税务局长,打开监狱成立了宣汉军政府,接着,他又带队向达县进军,经过十来天的围攻,攻占了这个川东北的中心城市,成立了达县军政府。 这是1911年的事,这时孙中山在进行推翻清政府的最后斗争,号召全国人民参加,王渡立即响应,率骨干部队回宣汉,挑选精兵两千,成立北伐大队,自任大队长。他强化军事训练,制定了“直捣幽燕,驱逐鞑虏”的作战计划,但南北合议,清帝退位,中华民国成立,北伐告停,辛亥革命宣布成功。他把北伐大队缩编成一个五百人的营,其它人员资遣回乡,随后他任宣汉县的警备队长,警备队由他的骨干营改编。他时常带兵剿匪,在群众中反响很好。1913年他又到成都警备军官学校去读了几个月的书,毕业后被任命为达县警备司令兼警备队长。 1915年袁世凯玩复辟,恢复帝制,他和达县的国民党进步人士商量后,宣布成立讨袁军,亲任司令,旧部们蜂拥而来,他先率部拿下效忠袁世凯的达县县长,接着攻下周边的营山、宣汉、开江、开县等地,名声大噪。 过了两年,“护法”运动兴起,他的部队改编成“靖国军”,跟北洋军进行了残酷的战斗,北洋军没有人民支持,一败再败,他的靖国军穷追不舍,又接连攻克云阳、奉节、巫山和湖北的秭归、巴东、利川、建始等县城,部队被改编为靖国军七师第三团,他任团长,兼任夔门旁奉节城的边防司令,不久又被调到川东北的万源县,抵御陕西军入川。 但是护法运动的成果很快又被**和官僚军阀窍取了,老百姓更加贫困,王渡越来越苦闷,终于在1920年春,弃职到上海,寻求真理。 在上海经****员金笠介绍,加入了****上海支部,和一些进步的青年人,边做工,边学习,边从事革命活动。年底,他受金笠的派遣到苏联学习,受到了列宁的接见。 1922年,他母亲病危,回家探亲。安葬母亲后,在家乡创办了两所小学,又到武汉,参加湖南农**动讲习所,组织关系由**转入国内。 这次他也是受**派遣,回川东家乡,贯彻党的八七会议精神,发动群众,组织革命的武装。 参会的川东籍人员,为能见到传奇英雄王渡而兴奋。 唐伯壮环顾室内:“为节约时间,我们其它同志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吧?我先来。”他清咳一声: “我叫唐伯壮,四川法政学校毕业生、黄埔六期生、武汉**军事政治学校学生,达县黄都乡人,38岁。” “我叫张鹏翥,黄埔第四期毕业,达县张家场人,25岁。” “我叫吴会治,河南焦作矿业大学毕业后,黄埔四期毕业,北伐军新编21师的排长,万源县井溪坝坑塘人,24岁。” “嗯,我叫徐允士,当过万源县团防大队的分队长,洪道代表创办的二十军政治军官学校毕业,现任二十军独立旅手枪营营长兼副官长,万源县井溪坝五爪垭人,26岁。”近日“皮条客”终于把徐允士的军需长官职弄到了手,孟青云为安抚徐,给他换了副官长的衔。 “我叫李德彬,洪道二十军政治军官学校毕业生,现任独立旅军令处兼政训处处长,达县黄都人,31岁。” “我叫胡洪疆,城口县中学毕业后,考入刘存厚办的军官学校,经程坚和徐允士同志介绍加入洪道二十军政治军官学校,现任独立旅军需,万源县旧院坝人,22岁。” “我叫蔡奎,现任独立旅一团三营九连二排排长,洪道二十军政治军官学校毕业生。大竹县人,现家搬到梁平县虎城猫儿寨,20岁。” “我叫金冶平,现任独立旅二团二营勤务,洪道二十军政治军官学校毕业生,达县黄庭乡人,37岁。” “我叫朱福建,从小当兵,洪道二十军政治军官学校毕业生,现任独立旅特务连长,奉节县草堂人,29岁。” “我叫何流,也是从小当兵,洪道二十军政治军官学校毕业生,现任独立旅二团二营营长,云阳县城人,28岁。” “我叫李方奎,独立旅二团三营八连连长,巫溪宁厂双河人,27岁。” “我叫秦正树,《万县日报》社长。” “我叫任志云,万县支**员,《万县日报》编辑。” “我叫周伯仕,万县支**员,《万县日报》编辑。” “我叫张洪,万源县井溪坝五爪人,与徐允士同村,35岁,万源县小学毕业,四处谋生,近年经徐允士介绍,在南津街开食店,今年夏天入的党。” “我叫雷震寰,独立旅手枪连一连长,万县甘宁乡人,26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