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归正传。话说,同样心胸狭窄的吴焜娃,骑着枣红马,享受到高级干部的保卫待遇。 回程时,不但有何明、万山和小泥鳅贴身警卫,小圈子里有魏云、李云亲带的特务排,外围是马云、燕明的四连。 话说四连在马云、燕明的精心打造下,赫然成为六团第一主力连,精工制作的杀人利器。 半路上,遇谭冬生带着一连来接,蓝阿嫩挎着日本王八盒子和军号,扛着他的钢杖,冲在最前面。见吴焜无恙返回,顿时欢声一片。 六团驻地看样子处于高度戒备中,战士们闻讯涌到营门前接吴副团长回营。 军令难违,军法无情,吴焜拒绝了许多自愿者的陪伴,独自住进禁闭室。 他说,他需要睡觉。 军部跟来的军法处干部,接受了叶翔的建议,选择的禁闭室,在团部旁边的一片竹林中,向农家借用的柴房。 这个小柴房,从它诞生起,不过是装些秸杆、稻草类柴禾,最近因临近六团团部,偶尔有夜行侠光顾。不料,这次迎来了它房生的辉煌,住进了吴焜这个副团长级囚犯。 小泥鳅背来两人的被卷,可柴房小,铺不开,小泥鳅为了难。 何明和万山也扛着行李卷来了,见状叫过小泥鳅,先给吴焜在柴房里铺好床,让他躺上去休息。 然后三人砍了竹子,在柴房门对面,门对门搭了个小棚子,反正这天道热,只需遮雨就行,不冷。 马云带四连的一个全是十五、六岁少年组成的二班,来“陪”吴焜。见状,干脆,马上在柴房的另一边搭了个更大的棚子,够一个班住的了,看到团首长们时常在此,又在棚子外搭了一个草凉棚,弄来桌椅板凳,放上茶壶水碗,俨然荒野独居抗日版。 马云进到柴房,见吴焜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闭着眼。于是,他蹲在一边,将驳壳枪抱在胸前,靠在柱子上,伸头对外面搭棚子的吼了声“安静!” 瞬间,静了,四连的小战士们闷着头干活,走路也轻手轻脚的。 马云闲散地朝着竹林的青葱,发呆。 “是我害了你姐……”忽听有人在低声呢喃。 马云回头看,吴焜踡缩成团,眼仍闭,可眼缝中慢慢浸出了两颗浑浊的泪珠。 声音嘶哑而低沉,似乎多次受伤已让他的肺腑破碎不堪,“我不该到黑天池去,是我害了你们全家,……害得你也成了孤人,……是我害了黑天池……黑天池的乡亲。” 那两颗泪珠随后被不断涌出的泪珠顶落,流过吴焜脸上的崎岖,流过狭窄的面靥,滴落进身下的稻草,瞬间消失不见。 “不是……”马云想要解释,可不知从何说起,他恼恨自己嘴笨。 “你姐,死在哪里……我真傻……恨我么……” 马云的泪如断线的珠子滴了下来,声音哽咽:“不,不是……” “雪萍,我们无缘……” “我去求她……”马云越来越恨自己嘴笨。突然,他想到了好朋友纯德、雨点、平江,眼泪更多了。 想起在芭蕉街上第一次见面,他们三人卖武艺的情景; 想到当年四人一起到蒲家龚郎中家找丹姐,遇到焜哥,龚郎中家被大家吃得饭枯桌烂的情景,丹姐和龚大娘,整夜不睡,给四人缝棉袄。 到竹林小堡时,大家惊喜的看到新家,平江在地铺上打滚;雨点施展轻功在竹棚子掠过,棚子里灰尘也没落下一点。 想起雨点在百丈关被飞机炸死时的情景; 想起在西路军随熊发一起壮烈的平江。 纯德是活生生饿死在自己面前的,他脸色如常的望着我……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吴焜仍没睁眼。 马云秃噜了一把眼泪,要出来时,他的声音也哑了:“姐……夫……你这个样子,姐姐……在天上看着……心疼。你跟雪萍姐……好吧,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都是革命战友,都是苦命人……” 鼓起勇气说完这番话,等了好一阵也没见他说话,只是看到他闭着的眼皮里涌出更多的眼泪。 跨过门槛时,听吴焜蚊蝇般的声音:“不要打扰我。” “嗯。” 马云出来,见廖营长和伍副营长、燕明等人在四连搭的凉棚子坐着,头挨着头,低声说话。 过去汇报了副团长情况,几人陷入烦恼,揪耳刨头皮、扼手腕。 伍泽甫想了一会,眼睛眨眨,拿过小泥鳅的水壶,摇了满。 当即独自一人走进了柴房,见吴焜果然踡在铺上不动弹。 知道吴焜早就听出了自己,装作平常样,把吴焜床前的水壶换了。 伸手提了床前吴焜的驳壳枪“我给您擦擦。” 假装抚顺他的身子,左手压住他上身,右手飞快的从他后腰取出一支撸子小枪。 “我顺便给您一齐擦了。” 下了他的枪,知道他身上藏匕首的位置,麻利的解下,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吴焜一动不动,似乎知道伍泽甫要干什么。 提起“缴获”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他在翻身,急忙回头瞧。 就这么一会,吴焜眼已经肿了,眯了个缝,声音说不出的落寞凄凉:“伍毛,要是鼎罐黑熊他们还在,多好啊……” 伍泽甫鼻子一酸,不知如何答,不愿答,答不出!出来了。 把枪交给了小泥鳅和万山,叮嘱了,给警卫的人员做了交代。打手势叫上凉棚子里的几位,走出了老远,估计吴焜听不到了,才挥手从一棵大树上叫下何明,几人凑在一起商量。 商量无果,又一起来到团部,给团长汇报,他的办法多。 叶翔听了事由,仔细问了马丹、黑天池的事,心中也有些酸楚:“伍副营长,这件事办得太好了,我要表扬你!既然枪弄出来了,不还他。叫小泥鳅和万山时刻盯着,我马上去开导他,其它人不要去打扰。” 这次,寄予全团干部战士厚望、博古通今、文武双全的叶翔,一个多小时后,灰溜溜出了柴房,得了句:“放心,我只是想睡觉。” 当晚,送去的饭,没动! 这真是从未有过的事,一盆饭副团长不吃饭了? 伍泽甫、鲜春等人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烦躁得一夜没睡好。 天亮,刘颂清、乔心铭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阳春面进去。俩人一个唱黑脸,对着他吼叫呵斥,一个唱花脸,耐心规劝。 可吴焜仍一言不发,眼皮也没睁开。 叶翔、刘颂清、乔心铭密派到军服务团请“医生”的黄风、阚济仁,垂头丧气的回来汇报,没见着杨雪萍同志。分管服务团的李秘书长,说这是无理要求,军部有规定,不能接触被拘禁的人员。他不准杨雪萍同志的假,也不准带任何信件。 据二人详细汇报,这李秘书长说话上纲上线,官腔十足,威吓恐嚇,差点把六团诸将的肚子气爆。 万山报告:副团长叫侦察参谋周后荣找一幅上海、常熟、无锡一带的地图过去,还问有谁知道常熟东汤次这个地方。 四方会议成员听吴焜平时讲述的多,刘颂清忽然:“听吴焜说过,他有个妹妹嫁在那里,副团长想家了呢。” “那就好,那就好!”众人释然,心中石头落了地。 周后荣和几个侦察员千寻万找,终于在小学里,找到了一个小学地理课本上的上海地图,兴冲冲的钻进柴房,和吴焜在一起看地图。 他也不管吴焜的落寞,一付兴高采烈的样子,乐滋滋地给吴焜介绍:这“东汤次”是个好地方,一展平阳的好稻田,旱涝保收,谷子金黄。“东汤次”是个大村子,村东有一个温泉,所以叫东汤,这里人的日子过得好呀,田里收成好,还出好鱼好虾米,日本鬼子嫌它偏僻,也很少去。 周后荣的神话编得正起劲,编得太离谱,但由于该同志进茶馆听书的时间太短,缺乏创作神话故事的文学修养,很快,故事就有点编不下去时,鲜春钻进了棚子。 他说:村中有个老者,年轻时行商时听说过这个地方,确实是个大庄子,叫东塘寺,在阳澄湖边,真的是个广出鱼米的好地方。 鲜春在地图上指出大概位置:“一二支队现只有两个团在苏南活动,我们争取到苏南,希望是大的。那时您就方便去找了。” 鲜春把桌子上冷了的阳春面碗推到吴焜面前:“您要吃东西。” 见吴焜不动,鲜春补话:“您让全团不安。”吴焜诧异的望过来,过了会,端起面碗,非常缓慢的开吃。 鲜春出来,向大家作了汇报,众将始心安。 吴焜虽开始吃点东西,可仍在睡,不起床,不要人打扰。 万山见他脸色苍白,请团里卫生员去看,卫生员看后,向团长汇报:副团长胸、腹、颈部旧伤红肿,在复发,可能是精神刺激后诱发的。 大家震惊了,团党委专门开会讨论,准备立即将他送军医院,可他的禁闭期还有十一天。 军法处的干部讲,可以到军医院去执行。 叶翔和刘颂清亲自去看,去摸,检查他全身的伤痕。回来说,再等等,禁闭完后,情况不好,再送吧。 六团训练模式成了简化版,干部们无精打采的蹲在操场边闲扯,抽掺了树叶子的假冒伪劣烟。 饭前一歌,差点变成了出殡前唱孝歌,拖沓不齐。 训练时,战士们手上比划,不时伸头望那片竹林,盼望副团长突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