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艳阳天。 真的有些水土不服。 从西北干旱之地,来到烟雨菲菲的江南,环境的突然改变,饭食的较大变化和心理上的严重低落,让吴焜有些失眠、轻微的呕吐、轻微的腹泻、皮肤有些发痒,总之,是个不舒服。 砖桥村晒谷场,一个土台上,公孙挺和方仁德并列,张运益和谭真岭分站两边,检阅三支队。 先检阅的是五团,三支队五团也有千多人,装备比六团好,有两门迫击炮,重机枪四挺,轻机枪到排,队列也比六团整齐。 六团虽有1380人,可重机枪只有两挺,轻机枪到连不足,全团仅有五百多条枪,一营就占了两百多条,大多数战士手中拿的是梭镖,背上背的大刀。 四人一排的纵队通过检阅台时,队形虽勉强保持了整齐,可步伐零乱,行进中有的东张西望,有的停下来整理草鞋,拿武器的姿势各色各样,有的把刀枪掉在了地上,有抠鼻孔吐痰的,有刺刀伤到前面战友的,有掉了绑带,绊住战友的,种种异象,不一而足。 老红军战士要好得多,但他们看到台上多年未见的老领导时,心情激动,豪爽者大声叫着打招呼,内敛者目光中惊喜重重。 公孙挺、方仁德等军首长这次来三支队,名为检阅部队,实际上是送三支队副司令谭真岭来走马上任,为他树威信,便于他今后开展工作。 初建的南方抗日军内派系纵横,想当三支队司令的人很多,各出奇招争雄。有些人的资历远胜谭真岭,而谭真岭是北伐派公孙挺和南方坚持派方仁德,各自派系都能接受的人,加上他自己是红军有名的传奇英雄,所以很难得。 有公孙军长和实权在握的方副军长两人,为让谭真岭领导好三支队,让德高望重、名震八方的军参谋长张运益兼三支队司令,让谭真岭任副司令,避免了有心人的闲议。 这次两人难得的统一意见,同时送他上任。 谭真岭任三支队副司令员,对内为政委。南方抗日军参谋长兼三支队司令员张运益主要在军部工作。 因此,三支队算是全部交给谭真岭了。 看着一队队的战士从检阅台下经过,看到经过三年游击战争洗礼的三支队健儿们英姿勃发,特别是五团,军容整齐,武器中除长短枪外,还有几门迫击炮和几挺轻重机枪。 谭真岭心情舒畅,十分高兴:几年了,我们不断地钻山沟,躲林子,现在终于可以跟日本鬼子大干一场! 队伍过完,他表扬两个团的团长:“真了不起!你们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不但发展了队伍,还保存下来这么多的武器,太不容易呀!我们三支队打鬼子有本钱了!” 检阅结束,公孙挺、方仁德又召开三支队营以上干部会。 会上,着重介绍了谭真岭的出身和革命斗争史,以及三支队今后的职权范围、工作分工。 公孙挺看到了吴焜,远远地站在干部队列的后面,脸色腊黄,似乎真的病了。 公孙挺回忆东方宏向他介绍推荐吴焜时的情景,有些内疚。他吴焜没有过来跟自己打招呼的想法,想了想,叹了口气,也没作声。 开完会,公孙挺和方仁德回到军部,恰好辗转南方各省,艰难完成联络集结任务后的程坚,也回到军部。 他是东南局的第二把手,在行政上,虽是只担任一支队的司令,但他参加过南昌起义,华中苏区期间,他是东方宏、洪道的主要助手,在南方三年艰苦的斗争中,他又是方仁德的主要助手,所以在南方抗日军复杂的关系中,他是公孙挺和方仁德都能接受的人物,也是南下干部非常尊敬的领导。 到了军部,他翻阅上级派来的102人的干部名单,这里面许多人来自华中红军的干部,他大多熟悉。 来自湘鄂军和西方军的干部,他过去了解得要少一些。 吴焜的“焜”字很特殊,很少见,当程坚看到时,不禁:“咦”了一声。 方仁德笑呵呵:“老程,看到了啥人?还笑上了。” 程坚道:“这个吴焜,籍贯是那个省的?” 方仁德:“口音是四川人。” 见程坚盯着吴焜的名字在思索,方仁德皱起了眉头“怎么,你认识?这人刚来就同南下的女兵班中,那个最漂亮的女兵去逛百花洲公园,脾气精野,说话很冲,还不服气,我把他改任了副团长。这些北方来的同志,自以为参加过长征,一个个的鼻孔昂上了天,我偏不惯着他们,全部下调一级任职。” 程坚:“他是个孤儿?”程坚已有11年没见过吴焜,只有一丝残存的印象。 他在关系错综复杂的南方抗日军部里,说话很谨慎,采取的是“避祸在外”的办法,到此,所以不再说话。 孤儿吴焜这时在三营,跟另一个孤儿谈话。 孤儿没有名字,战友们给他根据他的身材和特长,封赠江湖绰号——“小泥鳅”。 小泥鳅不知道自已父母叫啥名,甚至自己是那里人也不知。 因为他6岁的时候,在渔船上当雇工的父亲,在一次台风风,渔船没有回来。 母亲对着海,大哭了一场,丢下他,跳了海。 他拿着打狗棍和破碗,到处讨饭。 一次在闽东讨饭时,看着要饿死,气息奄奄倒卧路旁,被路过的红军游击队一个老战士收留,把他扛上了山,用米汤灌活了他,又用草药给他治好了全身的疥疮。 病好后,随着老战士当了红军。因讨饭需要,他学会了福建人带着闽腔的“海鲜普通话”,时常出去侦察。 吴焜享受的是团政委待遇,有资格选择一个警卫员。因为,迫切需要跟闽籍战士语言上进行沟通,在叶团长催促下,他在团里选警卫员。 定睛打量眼前这小子,身高不足一米五,体重不足70斤,相当于一个半大的仔猪。跟自己当年一样,明显营养不良,身体没发育。 两眼怯生生地望着吴焜,皮肤上是疥疮土法治好后的特征,一片惨白的白,和一片灰白相间,看上去许多天没洗过澡。 头发半尺长,乱糟糟,灰黑,里面肯定的虱子安居乐业、生儿育女的家园。 普通的破烂军衣,下摆到了膝盖,脚上是磨得纸薄的草鞋。 武器是把尺多长的杀猪刀,刀鞘是两块木板捆扎而成,腰的另一边挎着一把黄铜军号,号穗脏兮兮。 这模样跟自己那年当兵时情况差不多,最能接受的,他也是个孤儿,还是个号兵,同行么! 旁边的三营长黄涪钟介绍说:“这小子,是老芭蕉当年从山下扛回来的,全身烂得稀臭,只剩下一口气了。老芭蕉用我们都不舍得吃的盐给他洗,包草药,把米汤加了盐给他灌,在山洞里堆些干芭蕉叶让他睡。等我们下山回来,他竟然好了,自己下了地。老芭蕉牺牲后,我们让他学吹号,有时还跟着出去搞点侦察,就这样留在队上。这小子勤快,这次整编,大家都舍不得他,他也无处可去,就跟来了。” 吴焜“你吹一个停止进攻,原地固守号,让我听听。” 小泥鳅不答。 黄涪钟笑道:“他那里会!他只会吹冲锋号、集合号、起床号,这几个谱子。” 吴焜:“刀呢,会什么刀法?你给我比划红划。” 小泥鳅抽出刀,刀身残缺,明显是乡码头铁匠铺打折卖出的劣质商品,而且不知是几手货,可磨得明亮。 吴焜只瞟了一眼,就判断这刀杀过人,因为这刀有股子寒气,虽不重。 凡杀过人的刀,可能有灵魂附着在上面,必是有寒气的。 老三营里代彪的雁翎刀,东东的白杆枪,就是生锈、断折后,也是寒气森森。当它近处对着人时,一般人都会被震慑住,全身发僵。 不但如此,代彪的刀,东东的白杆枪,似乎上面附着了灵魂,有时夜半,还会发出低低的啸叫,就是如此的神秘,无法解释。 小泥鳅舞了起来,他只会几个简单的刀势,看招式可能是瞟学的,南派风格,刀法紧骤,多贴身缠绕防守。 舞完,小泥鳅还暗带笑容的归位站好,等着这位副团长表扬。 吴焜:“你能听懂我说话?”四川话接近普通话,只需语速慢一点,不用四川话中的“言子”,全国人民都能听懂。 小泥鳅:“能。” 吴焜:“嗯,你舞刀的动作还干净,有点威势。愿意给我当警卫员么?” 小泥鳅有点蒙圈,仔细看吴焜片刻后,不断摇头。 他可不想跟战友们私下叫的“外省佬”当什么警卫员,他们都是来当官的,那有我们打游击的有本领? 吴焜笑笑,拿过他的杀猪刀在手中掂了掂,瞧了瞧。 突然,吴焜挥刀舞了起来。 瞬间,杀猪刀在他身子周围,形成了一片用白色刀光围成的刀圈影子,在这个影子中,黄涪钟和小泥鳅看不清吴焜,只能看见一团黑影。 随着一声断喝,刀影逼进坝边的竹林,竹子不断腰折、枝断、横飞,刹那间,吴焜在茂密的竹林中砍出了一块空地,然后收刀出林。 黄涪钟用手指捅了捅已经彻底傻到蒙圈的小泥鳅。 小泥鳅眼光大亮,他以为黄营长是要他拜副团长为师,心中早已千恳万愿,屈膝准备行拜师大礼。 吴焜把刀扔向空中,杀猪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刀线,刀头变了方向。他用手轻轻夹住刀尖,接住,左手用指弹了弹刀把,把刀把塞到小泥鳅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