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赶赴京师的各地举子们闹事。 这等事情,立马就引来了顺天府和兵马司的高度关注。 衙役、兵丁尽出。 若是寻常人在京中发起声讨,府县及兵马司的人,直接就能拿下或是驱赶。 但今日却是不同。 闹事声讨的是大明朝有功名在身的举人,是天下士林读书人,是即将在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以及殿试上,金榜题名的两榜进士。 于是。 本该是驱赶缉拿的顺天府、大兴县、兵马司的人,就变成了类似于护卫的角色。 唯恐这些读书人因为声讨小严阁老,在路上出现半点意外。 但衙门里的奏章,却是一刻不停的送往朝中和内阁。 所有的在京官员,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开始向着城中严阁老府邸方向投去关注的目光。 无数的消息,在不断的流传着。 拿俺达部说事,离开吏部衙门的徐阶,很快就在大明门前遇到了同样是接到消息而赶出来,正要往宫中文渊阁去的高拱。 “收到旨意了?” 徐阶当先开口,脸色显得很是凝重。 高拱脸色平静,点点头道:“今日这西苑圣意……倒是有些让人意外。” 高拱说了一个让徐阶没有想到的词。 意外? 他并没有觉得惊讶或是不该。 徐阶心下一沉,开口道:“如今圣意如此,恐怕京中学子们,定会心生不满。” 他话刚说完。 便有大队的人群,自城东方向往大明门西边而来。 不多时。 人群到了大明门前的棋盘街。 徐阶原本凝重阴沉的脸色,忽的一松。 而高拱却是在看清街上密密匝匝而来,要让西城去的人群后,眼神淡淡的看了徐阶一眼。 “当真是被徐阁老说中了。” “这些人,恐怕都是已经赶至京中的举人们了。” 高拱淡淡的说了一句话,便兜起双手向着路边退让开来。 不多时。 整个街面上都被暂住在城东的学子们占据,声势浩大的向着西城而去。 严阁老家就在西城。 离着西苑西安门不远。 “回阁!” 徐阶亦是退让到路边,开口说了一句。 随后他看向高拱:“如今学子上街,恐怕是奔着严阁老家中去的,你我还是快些回阁,平息事端吧。” 高拱却现在不急不慌,慢吞吞的转过身,跟在徐阶身后往大明门后走去。 他开口道:“圣意独裁,还是要叫国子监出面,劝散学子。” 国子监负责管理整个大明的教育系统以及天下学子。 让国子监出面,乃是应有之意。 徐阶却是脚步不停,回头看了一眼高拱:“此事乃有因果,这些学子们恐怕是一时不解圣意,奔着严阁老家去的。我等还是快些回阁,将此事交于严阁老处置吧。” 说完之后,徐阶的脚步更是加快了一些。 似乎。 他真的是在为严阁老着想。 高拱却是跟在后面,目光玩味的盯着徐阶的后背。 消息如雪花片一样飞向各处。 工部衙门。 侍郎公廨。 “什么?” “反了天了!” 严世蕃满脸愤怒的拍案而起,看向前来传递消息的严家长随。 长随低着头不敢言语。 严世蕃则是火冒三丈的叫骂起来。 “这帮没卵子的玩意!” “敢声讨我严家?” “谁给他们的胆子?” 一边骂着,严世蕃一边在公廨里翻找了起来。 不多时。 他便找到了一根铁尺。 铁尺在手,严世蕃便瞪目看向长随。 “随我回府!” 长随看着小阁老手中拿的铁尺,满头雾水。 这玩意一直都是衙门差役配备的兵器,不尖不开刃,向来都是作为弹压威慑百姓之用。 但他却想不通,怎么自家小阁老公廨里会有这玩意。 而在西城严府巷外。 已经是人潮鼎沸。 本就赴京暂居西城的学子举人们,先于城中别处,赶到当朝首辅家宅附近。 在一众南直隶赴京赶考举人前面,是被推举出来的徐时行、王锡爵二人。 两人面色紧绷,心中却是有苦说不出。 周围纷纷攘攘,无数人都在声讨着严绍庭为明岁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一事。 徐时行目露艰难,看向王锡爵。 在周围嘈杂的混乱声中,他小声道:“王兄,此事我们真要出头?” 王锡爵则是脸色紧绷,亦是小声回道:“陛下旨意,钦点严侍读为我等春闱会试主考官,徐兄以为,我等能抗旨?” 徐时行满脸不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群情激愤的学子们。 他咬着牙道:“圣心难测,可严侍读即便在朝为官,办事得力,可终究年轻,我等被同学裹来,大概也就是想让严侍读主动和陛下请辞,这便算不得抗旨吧。” 王锡爵哼哼了两声。 他并没有如早已因为明岁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人选,而彻底愤怒的其他学子一样。 王锡爵始终在思考着一件事。 皇帝为何会舍弃满朝衮衮诸公,翰林院无数科举前辈,而独独钦点这个严绍庭为主考官。 他瞥了一眼同为苏州府出身的徐时行。 王锡爵清楚,这位其实对严绍庭出任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并没有太多意见。 若是让严绍庭担任阅卷官,那才是真正不能接受的。 在王锡爵看来,徐时行大抵只是因为那位他们从未见过的严侍读,过于年轻,且于功名之上并无亮眼之处。 所以这才有所反对。 徐时行见王锡爵不开口,便面露急色道:“王兄,快想想等下应对之法吧。诸位南直隶同学推举你我二人为表率,恐怕也是要你我二人为南直隶此次赴京赶考举人出声的。” 王锡爵却是摇着头:“如今京中学子皆起,消息定然早就传到严府了,等到了严府再看那位严侍读所说而定吧。” 说完之后,王锡爵便紧紧的闭上了嘴,眉头锁紧。 徐时行见王同学不愿再说话了,只能是急的不停捶着手心。 但不论如何。 乌泱泱的各道学子们,也终于是赶到了严府巷前。 只是。 原本声势浩大的学子们,却是忽的闭上了嘴。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解之色。 只见严府巷里。 狗腿子严虎,正满脸笑容的带着府中仆役、婢女,站在巷口。 见到乌泱泱一大帮的学子们赶来。 严虎也是被吓得吞咽着口水。 半响之后。 他才高声开口。 “诸位才学,欢迎光临!” “我家少爷闻听诸位才学今日登门,只恨严府门庭闭兀,难容诸位才学尽都入内,小人依我家少爷吩咐,亦在严府门外摆设座位,香茶瓜果以待。” 本来还忧心忡忡被同学们推在最前面的徐时行,不由的眨了眨眼,然后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 他满脸诧异的看向身边的王锡爵。 随后又看向严家门口的严府巷。 只见整个巷子里,从两头开始,早已摆满了桌案凳子。 桌上茶茗已备,瓜果摆盘。 甚至。 严家还有仆役正从严府搬着东西出来。 似乎是要在外面搭建帐篷遮阳! 徐时行收回视线,侧目看向身边的王锡爵,满脸的质疑。 “王兄,咱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王锡爵此刻亦是大为意外。 这和传闻之中,权倾朝野的严党,怎么不一样啊。 在他的设想之中。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这严府门外只怕是早已陈兵布阵,严阵以待。 但现在。 严家那些仆役、婢女,竟然是个个面带笑容。 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些人是来找茬子的? 就在王锡爵、徐时行,以及所有赶到严府巷的学子举人们,诧异不解的时候。 严虎却是已经继续喊话。 “诸位才学,慢些走,莫要推搡,莫生踩踏。” “我家少爷说了,诸位才学都是我朝大才,我是大明朝日后的中流砥柱,万不能因为我严家仓促准备,怠慢了诸位,让诸位伤着了。” 徐时行和王锡爵等人看向门户洞开,却无人把守的严家大门。 心中愈发不解。 严家难道真不怕他们这些人冲进去? 严虎则是瞧着这些赶到严府巷,果然如少爷说的一样,安静下来的学子们。 心中冷笑。 脸上却是热情洋溢。 “诸位都看清楚了,按照各省分开坐好。” 徐时行一把冲到严虎面前。 他满脸诧异,瞪大双眼。 严虎好似是被吓了一跳。 “这位才学,是有什么事?” 徐时行此刻已经是满头雾水,狠狠地摇着头:“这是首辅严府?” 严虎点点头,仰起头,骄傲道:“满北京城,难道还有另一个首辅人家?” 徐时行却是连连摇头:“你们家不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严虎本想开骂,小爷怎么会不知道你们这帮酸儒秀才是来严家闹事的。 但心中记着严绍庭的吩咐。 严虎满脸洋溢着笑容,反问道:“不知道啊,我家少爷这不是摆设桌案,等着诸位才学到来,好一探究竟嘛。” 徐时行还想说些什么。 严虎却是看了一眼他周围,然后问道:“才学是哪一道的?若是北直隶和南直隶的,就在我家府门前那一片,莫要找错了位置。” 看着满脸笑容的严家仆役。 徐时行只能带着满脸错愕,回到王锡爵身边,开始由严家的仆役们引着,往南直隶的位置过去。 严府巷里。 原本浩浩荡荡的学子队伍,开始吵吵闹闹的寻找起了位置来。 严虎这时候又跑到府门前。 站在那张早已摆出来空着的椅子旁。 他扫眼看向府门前混乱的人群,脸上微微一笑。 “诸位才学!” “严府怠慢诸位了,还望诸位见谅。” “诸位是举人的,按位置落座。” “是秀才生员的,烦请诸位靠后站立。” “诸位才学见谅,多多担待。” 说完之后,严虎便闭上嘴,注视着府前的人群,随时准备着应对。 果然。 下一秒,便如严绍庭所说的。 严虎就看到一名生员冲到了前面。 “凭什么我们就没有座位?” “严家难道不能多备些桌椅?” 一名生员开口,便有更多的秀才生员开口。 有些人更是已经不管不顾的坐在了摆好的桌椅旁。 严虎却是心中冷笑。 这帮愣头青。 他双手一挥,兜在一起,昂首挺胸。 “诸位!” “请见谅!” “属实是我严府门前狭窄,实在摆不下更多桌椅。” “可我严府,也总不能叫在场举人老爷们站着,反倒是让诸位秀才生员老爷们坐着是不是?” “烦请诸位,靠后站好!” ………… ?月票??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