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 三月的天气依旧寒冷,正值小冰河时期,白天的气温最高只有五六度,夜晚最冷能达到零下十多度。 高文采望着漆黑的夜空,每呼出一口热气,就变成了白色烟雾,他的目光深邃,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万籁俱静之时,他才瞧了一眼身边的李福文,见其彻底沉睡后,才缓缓起身,动作极为缓慢从马料堆中爬出。 马厩位于这座宅院的右侧,有一道供马行走的大门,以及一道连通后院的小门。 大门口,有两个全副武装的鞑子,正缩着脖子弯着腰躲在门廊下避风,同时还在窃窃私语。 高文采猫着身子,悄无声息来到门后阴暗处,认真侧耳倾听。 经过两个多月的时间,他也渐渐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女真话了。 “我听队长说,咱们又要出征了。” “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听说过?” “等冰雪彻底消融之时,据说是要去打蒙古人。” “蒙古人?怎么不打泥堪了?” “泥堪都躲在城里,有火炮不好打!” “确实如此,正好家里的汉狗奴隶冻死了,可以去抢几个蒙古奴隶。” “可惜蒙古女人不如汉人小娘子......” “是啊,特别是那些大族家里的女人,纵然是四十多岁了,也依旧细皮嫩肉。” “哈哈哈,我还是喜欢十多岁的......若是再有去锦州、宁远打猎的机会,你要大的,我要小的......” “合理!哈哈哈!” ...... 听着两个鞑子嘴里的淫秽之语,高文采气得脸都黑了。 若不是念着此行有重要任务,他绝对会忍不住出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两个鞑子再无任何声音传出,高文采才敢从阴暗中走出,沿着围墙摸黑走到墙角。 只见他走到墙角下,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下蹲,然后双腿猛然一使劲,就踩着两边围墙,轻松跃上了墙头。 周围全是八旗高层的房屋,几乎每道门边都有两个全副武装的侍卫值守。 若是冒然出去,定会被发现。 高文采趴在墙头看了好一会,又结合早已牢记在心的沈阳地图,才看清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此地原本是大明沈阳卫指挥使的宅子,再向城内走上一里多,就能抵达鞑子口中的王宫,也就是黄台吉的住宅。 而自己的目标人物,范文臣、佟养性等人,应该居住在外城。 往内城走,防守必定越来越严,可往城外而行,就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了。 想到这里,高文采升起了一丝信心,暗道自己下一步就是调查清楚,那些狗汉奸的宅邸究竟在何处,确定他们在家后,就挑选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潜行过去杀人。 至于杀了人后该怎么办,他没有想过,也懒得去想。 —— 京城,翰林院官员正连夜批阅着殿试答卷。 礼部尚书杨景辰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沉重,不停喝着浓茶。 按大明制度殿试毕,次日读卷,又次日发榜。 考卷足足有三百多份,读卷官却只有十余人,一天的时间哪里足够? 更何况明天晚上之前,就得拿出初步名单交给皇帝预览,因此也杨景辰也只能带着人连夜加班。 “大宗伯,下官有一道试卷拿不准。”靠后位置的阅卷官手捧着答卷,快步走到杨景辰身前。 在明朝,一般官员称呼礼部尚书都称大宗伯,礼部侍郎则称少宗伯。 同理,吏部、户部、兵部、刑部、工部尚书分别被称为大宰冢、大司徒、大司马、大司寇、大司空,而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则被称为宪台。 杨景辰微微点头,拿起答卷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内容,反而看向了姓名籍贯位置。 按照太祖制度,殿试需要皇帝亲自阅卷,所以不需要誊抄,也不需要糊名,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常州府管绍宁”这六个小字。 看清之后,杨景辰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郑重,又看向试卷最后,上面一个圆圈都没有。 殿试的每一张试卷都需要所有读卷官审阅,若是读卷官也认为此卷义理皆通、文采上佳,则会在试卷最后画上一个小圆圈。 等到所有试卷审阅完毕后,礼部尚书则挑选出圆圈最多的试卷,呈送给皇帝。 管绍宁的试卷,都已经传到了最后一名阅卷官的手中了,却依旧没有圆圈,说明所有阅卷官都认为不行,只能名列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先放到这里吧!” 杨景辰微微点头,摆手示意亲信退下去。 —— 南京,洪武门官场。 经过一天时间的煎熬,吵着要绝食的士子已不足八十人。 这些人跪在地上,东倒西歪打着咳嗽,看起来就像是乌合之众,唯有最前方的张溥还在端正跪着。 钱谦益一身青衫,提着灯笼缓步走来,轻声道:“张溥,你为何要跟朝廷作对呢?” 张溥冷眼瞧着他,面色阴沉,并不答话。 钱谦益也不生气,踱步缓缓走近,蹲下身子继续说道:“回去吧!趁着还没有酿成大错,引得陛下震怒,赶紧回去认真读书吧。” “读书?” 张溥双手垂立,冷冷一笑,“我若是变成你这般样子,这书不读也罢。” “呵呵!”钱谦益轻笑一声,“你是要和老夫辨经吗?” 张溥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辨不过眼前这埋首经书几十年的老匹夫,就又不答话了。 钱谦益也不心急,瞧着周围的士子都在看着自己,面上闪过一丝得意,清了清嗓子后质问道:“我大明养士近三百年,难道都喂了狗吗?” 听着如此诛心之言,顿时就有好几人跪不住了。 “你说谁是狗?” “老匹夫休得放屁,让你这厮去为民请命,结果居然屈服于厂卫的权威之下。” “我等为民请命,岂是你这贪生怕死的老匹夫能理解的?” ...... 耳边不断传来众人的喝骂,钱谦益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朝着远处挥了挥手,直到仆从端来小马扎,他坐稳后才出声问道:“为民请命?老夫敢问诸位,何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