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房中,四周墙壁苍白斑驳,房梁处全是漏水的痕迹,墙角杂乱堆着腐朽的枯草和锈迹斑斑的铁链。 一阵微风从窗户吹进,吹散了潮气和恶臭味。 钱谦益凝望着已结成死扣的腰带,经过了一番心理斗争,才鼓起勇气,伸出双手,颤颤巍巍将脖子放上去。 远处,负责看守的兵士毫无所觉,仍在自顾自地喝酒划拳。 “算了,肚子太饿了,还是吃顿饱饭,别成了饿死鬼。” 钱谦益想了又想,终于给自己找了一个不自杀的理由。 他将腰带从脖子上取下,走到牢房门边,将铁链弄得哗啦啦直响,大声喊道:“来人啊!快把晚饭送来,你们要饿死老夫吗?” 两个喝酒的守卫被忽然而来的喊声打断了兴致,其中一人迈开大步,气势汹汹的走到牢房边上,厉声大吼道:“吵什么吵?若不是有人塞了银子疏通关系,老子早给你戴上枷锁了。” 另一个守卫提着酒壶,步伐踉跄,也跟了过来,讥讽道:“别浪费力气了,就算你以前是再大的官,落到了咱们锦衣卫手里,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钱谦益闻言,面上泛起愠怒之色,大喝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老夫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便,但总得给一顿饱饭吃吧?” “吃饭?想得美,同知大人早已传下命令,先饿你三天再说。”其中一个守卫冷笑道。 另一个提着酒壶的守卫面露讥诮,将嘴里的鸡骨头吐到了钱谦益面前,才讥笑道:“你不是要吃饭吗?吃啊?想吃多少,大爷就给你多少。” “哈哈哈,咱们继续去喝酒,管这老匹夫干嘛?” “听见了吗?你这老匹夫,别扰了大爷的酒兴,否则定要你好看。” 说罢,两人就勾肩搭背,又走了回去,都懒得多看一眼。 钱谦益瞧了一眼地上的骨头,面色却没有丝毫怒气,反而用略带庆幸的语气喃喃说道:“老夫连顿饱饭都没有吃,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冤了?” —— 时间来到三月,北方的天气依旧十分寒冷。 三月初九,对于京城百姓来说,只是一个极为平凡的日子,但在贡院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来自两京十三省的万千考生早早便起,身穿儒服,在贡院门口等待命运的洗礼。 皇宫内,以内阁大学士黄立极为首的官员,急得焦头烂额,不停在皇极殿内踱步,全因会试都要开始了,而考题却还没有出来。 “刘公公,陛下还没有圣谕示下吗?”黄立极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语气十分焦急。 孙承宗也走了过来,跟着说道:“礼部尚书杨景辰又差人来催了,说考生已经开始入场了。” 刘若愚摇头道:“陛下还在书房,并且不准任何人进入。” “唉!这可如何是好?”黄立极急得不停地跺脚。 孙承宗无奈道:“总不可能延长一天时间吧!” “刘公公,要不然你去催一催吧?”黄立极说道。 刘若愚也知道抡才大典容不得半点轻忽,点头道:“咱家去看看。” 乾清宫内,朱由校却一点都不急,反而还饶有兴致地品着茶。 会试第一场,主要是考验士子的基本功,能否对四书五经活学活用,但凡认真读书之人,早就将经义给背得滚瓜烂熟了。 朱由校最开始的想法是改变考试内容,偏向数学物理,但想到今科的举子并没有提前学习过这些东西,也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他才拿起桌上的写满字的纸张,稳步走出乾清宫。 皇极殿内,众官员见到皇帝的身影,当即涌了上来,黄立极最先开口问道:“陛下,考题是否......” 朱由校直接将写满考题的试卷塞到他胸口,轻笑道:“拿去吧。” 众官员都睁大双眼,想要看看试题是什么。 可黄立极眼瞧着晨光已露出地平线,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连忙拿起试卷走出皇极殿,将等待已久的礼部官员召至身前,吩咐道:“速度印发,送到贡院。” 贡院内,考生已经坐定,等待着主考官公布考题。 礼部尚书杨景辰如坐针毡,瞄了一眼翘首以盼的考生,背心都快汗湿了。 “怎么回事?” “为何还不公布考题?” “上次参加会试,我就是因为时间不够,才导致落榜。” ...... 古代的科举又不限制年龄,也没有年满三十五岁就不能参加的说法,自然有许多人不止一次参与会试。 考场中,就连那些白发老人都坐不住了。 “肃静!” 杨景辰轻喝一声,场内负责维持考场秩序的官员立刻跟着大吼。 考生可不敢挑战朝廷权威,只好缩着头,又躲进了号舍中,都在心里大骂着主考官。 就在杨景辰要忍不住走出贡院亲自去催之时,押送考题的锦衣卫终于走了进来。 他也顾不得细看,就直接吩咐同考官将印刷着考题的纸张粘在举牌之上。 “制曰: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 国有道,其言足以兴。” 监考官员举着写满考题的牌子,嘴里大声念着。 三道题目,分别出自《论语》《孟子》《中庸》。 士子看清考题之后,大部分人选择闭目沉思,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立刻提笔就在草稿纸上书写。 —— 乾清宫。 众官员在听完考题后,脸上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他们还想着皇帝憋了一个多月时间,能憋出什么有新意的考题,没想到仍旧是老生常谈。 此刻,就连最奸猾的黄立极都找不到拍龙屁的词了。 朱由校却一脸无所谓,轻笑道:“反正都是四书五经题,具体考什么重要吗?” “那陛下为何今天才写出考题?”孙承宗问道。 众人闻言,也是一脸好奇,等待着解释。 “当然是杜绝一切泄露考题的可能。”朱由校稳步走向龙椅,继续说道:“这应该是大明最后一次像这样考试了。” “陛下此言何意?”黄立极神色一动,连忙问道。 朱由校坐定之后,才朗声回答道:“朕有意改革科举考试内容,以后会偏实务,而轻空谈,在考题中加入西学。” 在场官员闻听此言,当即一片大哗。 “陛下,请三思。” “陛下,圣人之学,怎会是空谈?” “陛下,圣人之言暗合治国之道,不可轻易改变啊!” ...... 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连同九卿一起,差不多有二十人一同跪倒在地,群情汹涌,完全出乎了朱由校的意料。 仅仅只是改革科举考试内容,就招致如此大的反对声,还好没有将要对孔家下手的事情公之于众,否则罢考的就不只是江南士子了,而是两京十三省的所有考生。 “半部《论语》治天下,一帧《礼记》誉千秋。陛下,圣人之言乃是治国大道,万不可轻废啊!”黄立极语重心长,脑海中浮现出下次科举不第的士子,将怨气撒在朝廷头上,而争先投奔建奴的场景。 孙承宗也难得和他统一战线,跟着劝道:“陛下,八股取士,士子代圣贤立言,才能为朝廷筛选出栋梁之才啊。” 他这话说得极为含糊,实际表达的意思是为了束缚、禁锢士子的思想,笼络和控制知识分子,才会重经义、轻策论,采用八股取士。 在大部分官员看来,只有又聪明,又听话的读书人,才是朝廷需要的人才。而那些有想法,敢突破的人,只会祸乱朝纲。 并且多数封建统治者也认为,稳定压倒一切,任何变革都会引起动乱,除非到了不得不变的地步。 要不然,华夏文化传承了几千年,也不会只出现商鞅、王安石、张居正这三个鼎鼎有名的变法者。 若是没有欧洲列强,继续用八股取士,禁锢读书人的思想,确实是长治久安的良策。 建奴入关后,依然采用此策,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但朱由校来自后世,清楚知道欧洲的那些蛮子将会变得多么强大,既然上天给了机会,就绝不可能让华夏如同历史一般,被洋鬼子的枪炮蹂躏。 听着众人的反对声,朱由校才方知改革之难,但他却不愿轻易放弃,语气强硬道:“诸位不必多说,朕也没有以后不考经义的想法。下届科考,第一场仍旧是五经四书题,第二场则不考礼乐论了,改为实务常识、西学题,第三场继续考经史策论。” 闻听此言,官员们的反对声也不大了,毕竟四书五经依旧是最重要的一场,后面要考什么,全凭皇帝开心就好。 孙承宗却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郑重问道:“陛下,那还是以四书五经题定去留吗?” “三场的成绩都重要。”朱由校轻轻一笑,并没有详细解释。 黄立极紧跟着说道:“西学宽泛,更有非君这等大逆不道的思想,陛下可要慎重啊!” 非君思想不仅西方有,就连大明都有。 明朝末期,在经济上,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在政治上,对南方的统治开始松动;在思想上,传统理学的绝对统治地位也受到心学,实学的猛烈冲击。 这一系列异己因素逐渐形成社会性的浪潮,从而不断侵蚀封建伦理观的统治。 表现在政治思想上即是对儒学伦理信仰的最高原则——“忠君信条”的怀疑,动摇和抨击,下延到广大读书人,最终会演变出一股社会性的非君思潮,其代表人物就是黄宗羲 “朕不会让西方的思想在大明传播,只会允许数学、物理、化学这些知识翻译成汉字。”朱由校郑重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