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议事厅内,气氛却沉闷异常。 高时明从王之臣手中拿起拇指大小的木豆,将上面的泥土擦拭干净,一把就放入口中。 经过充分咀嚼后,他才将残渣吐了出来,用略显低沉的语气说道:“确实没必要抢收,可就这么将百姓辛苦所种的粮食都毁坏,咱家心中实在难受啊!” “为防资敌,此事不可不为!”耿如杞坚定道。 高时明道:“不如先请示陛下后,再做决定。” “陛下应该在南京,一来一去都要大半个月时间,时间恐怕来不及了。”王之臣道。 “皇爷不在京城,国事交由孙阁老做主,咱们至少也应该上报内阁后,再根据指令来办。” 高时明身为太监,却向着内阁,这在常人听来实在是难以理解。 其主要原因是王之臣和耿如杞因为粮种问题,和高时明闹得不可开交,而孙承宗对辽东的战略却和王耿两人不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自粮种之争后,高时明不好狐假虎威,借皇帝的名义来捣乱,遇事就时常让王之臣和耿如杞禀告给内阁,用孙承宗来压制两人。 “这......” 王之臣和耿如杞互望一眼,都想不到辩驳的说辞,只能微微点头。 —— 南京。 朱由校又开始头疼了,朝鲜的使者不仅追了过来,更是到处传播大明有官员蒙蔽皇帝,正在朝鲜行不义之事。 一时间,士林众议纷纭,都在痛骂袁崇焕擅起边衅,官员纷纷上书要求严惩。 “袁崇焕难道不知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吗?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他居然被朝鲜给抓到实证了!” 朱由校一边在心中暗骂袁崇焕,一边等着朝鲜使者的到来,还在想着怎么才能帮他擦好屁股。 “外藩朝鲜领议政大臣金鎏叩见大明皇帝陛下。” 不知过了多久,奉天殿内响起了一道字正腔圆的大明官话,朱由校才回过神来。 领议政大臣是朝鲜权力最大的官职,相当于前朝的宰相,位列三公之首,辅佐君王,统领百官。 金鎏来到大明,就相当于孙承宗奉命出使外藩,可想而知此行对朝鲜国王李倧是多么重要。 “你就是金鎏?朕听说过你!”朱由校的语气极为冷淡。 金鎏面色一紧,再次行礼道:“外臣贱名不足大明皇帝陛下挂齿。” “呵呵!” 朱由校冷笑一声,在金鎏发难之前,抢先质问道:“朕怎么可能记不住你的名字?朕可是听说李倧就是在你的撺掇下,才行了谋逆之事,篡了光海君李珲的王位。” 正常人听见这话,定然会慌乱至极,可李倧能在万分危难之时,派金鎏前来出使大明,显然是认可他的能力。 金鎏不慌不忙地拱手道:“大明皇帝陛下此言差矣!” “放肆!你是什么身份?居然胆敢质疑我主!”卢九德大喝道。 金鎏连忙闭口不言,转头看向朱由校。 既然都让他入宫了,又怎么不让他说话? 朱由校只得无奈道:“朕哪里说错了?你但说无妨。” 金鎏道:“光海君残暴犹如殷纣,让朝鲜国内民不聊生,更忘记大明对我国的恩情,拒绝发兵进攻建奴,更是秘密传书黄台吉称臣,岂能继续为朝鲜国王?” “你这话实在是可笑,好像李倧没有做这事似的。”朱由校道。 金鎏道:“我主实乃迫不得已,建奴去年进犯我国,我国曾向大明求援,可却没有得到一丁点援军。为了祖宗能得以安息,为了宗庙得以延续,我主才不得已与建奴订立盟约。” “那今年你们又给黄台吉送去了十万石粮食,此事又如何解释?”朱由校逼问道。 金鎏脸上仍旧不见慌乱,沉声解释道:“朝鲜国小民弱,夹在大国之间实难生存,若是我国不给黄台吉粮食,事后定然会有无数百姓因此而生灵涂炭。” 砰! 朱由校猛然一拍桌案,怒喝道:“那我大明百姓难道就活该被建奴杀死吗?李倧这等资敌行为,可有将大明放在眼中,可有将当初血洒朝鲜的将士放在心中?” “孟子有言: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雠。我朝鲜乃是大明藩国,以臣礼事大明,可陛下去年为何不发兵救援我国?”金鎏梗着脖子说道。 辩经? 一个外藩小国之臣,居然敢以经义来回怼大明皇帝? “呵呵!” 朱由校笑了,笑声带着深深寒意,反问道:“孟子还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你们怎么没学到这段?” “《尚书》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又言:民之所欲,天必从之。《礼记》言:故百姓则君以自治也,养君以自安也,事君以自显也。《孟子》更下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上古先贤皆教我等爱民,我主更是熟读经书,自然会取民而弃义。”金鎏道。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朱由校自知辩经是辩不过这等熟读四书五经的儒生,干脆直指要害道:“你主背信弃义于大明,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朕不知你怎么还有脸跑来。” “为了朝鲜百姓,外臣的脸面并不重要。”金鎏道。 朱由校道:“你走吧!李倧背信弃义在先,朕不想再听你说下去了。” “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我主正是因为认识到之前的错误了,所以才派遣小臣来请罪。”金鎏跪倒在地,叩首道。 “朕可不想赦免李倧的罪行。”朱由校冷声道。 金鎏再次叩首道:“大明皇帝陛下,还请以辽东百姓为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要挟朕吗?”朱由校的语气带着森森寒意。 “外臣岂敢?我主已经认识到错误了,还请陛下不计前嫌,重新接纳朝鲜成为大明藩国。”金鎏言辞恳切,还真像是认识到错误了。